第385章 岩羊-《满唐华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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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病逝的,岂有求情一说。”颜真卿摇了摇头,上前,将一封书信递上前,道:“这是他病逝前写给你的。还有,我那郎婿当时也在骊山,亦有信与陇右诸将领说明。”

    哥舒翰接过看了,脸上没有太多的神情变化。可颜真卿观察入微,还是能看到他那紧锁的川字眉,稍稍舒展了些。

    看过信,哥舒翰用巨大而粗糙的手把那信纸折好,收入怀中,接着便继续拿起了酒囊。

    他缓缓道:“右相去世之后,朝中形势有了变化。我与安思顺、安禄山兄弟一向不对付,杨国忠当然想引我为援。可他能许诺我什么呢?我官位已到了武臣的巅峰,既无入朝为相的才华,也不想兼任各镇节度使,病体缠绵,唯愿致仕。”

    这番话算是一个表态,表达了他的立场,表示不愿意牵扯到朝堂纷争。

    颜真卿当即点头以示理解,他同样是不愿涉入权斗的人。可他不同于哥舒翰又老又病,自知早晚还是避不过去的。

    而哥舒翰虽又老又病,却与安禄山素有仇怨,岂就真能避得过去?

    之后,两人进入正题,聊起了吐蕃之事,直到有士卒到帐外禀报,给采访使的接风宴已经备好了。

    出了大帐,哥舒翰站在那看了一会,看到李岫正在与诸将们一一问候。

    他很不喜欢这种笼络他麾下将领的行为,可李林甫于他有提携之恩,如今李林甫已死,他也不能太苛待了李岫,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在接风宴开始前,他还是以带着不满的玩笑口吻向李岫问道:“与诸将都熟悉了?”

    李岫道:“却未看到王难得将军。”

    哥舒翰环顾一看,招过王思礼问道:“王难得人呢?”

    “听闻颜公来,猎岩羊去了。”

    “啖狗肠!待他回来军法处置!”哥舒翰当即叱了一声。

    军中岁月其实不像旁人所想象的那样刺激,虽常常要艰苦且长久地作战,但很多时候其实是枯燥而沉闷的。

    唐军已经在此与吐蕃兵马对峙了数月,军中将士们穷极无聊,常常喜欢深入敌境,去猎野味回来。填饱肚子倒是其次,而是享受那种被全军崇拜的荣耀感。

    哥舒翰并不喜欢麾下将士做这种毫无意义的冒险,在他看来为了几口肉吃而丢失了性命,只配被称为蠢货。但军中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偏是乐此不疲。

    也是在这些将士们眼里,性命远远比不上荣耀重要。

    ~~

    龙羊峡。

    “龙羊”是吐蕃语,意为“险峻沟谷”。此地也是不负其名,黄河两岸皆是沉积的巨岩,仿佛是天神的鬼斧神工劈砍出来的一般。

    大漠门城便矗立在龙羊峡的西北方向,从城门望去,天地极为开阔。黄河水在这里十分清澈,像一条碧绿的衣带,系住了那气势磅礴的峡谷群。

    立壁千仞,却有岩羊走壁。

    若非亲眼所见,很难让人相信这种四蹄动物能在悬崖峭壁上如履平地。哪怕是吐蕃的猎人,也没有信心能猎到岩羊。

    然而,这日大漠门城上的守军放眼望去,竟是见到了一处岩壁下方,有一队黑点正在追逐着一只岩羊。

    “那是什么人?”

    “是唐军,唐军又跑到我们的地盘来打猎了。”

    “射杀他们!”

    ……

    另一边,李晟正在纵马狂奔。

    他去岁还在南诏战场,攻破了太和城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回陇右,追随哥舒翰收复河湟。

    可前几日,有一个消息传到了军中,他不信之余又感到了十分愤怒。至于他为何能得到长安的消息,乃因他阿爷李钦曾是王忠嗣的裨将,已回了长安定居,在家书当中提及了王忠嗣病逝之事,言语甚是唏嘘,更提醒哥舒翰注意立场。

    李晟心情沉郁,恨不能马上开战,狠狠地厮杀一番,奈何吐蕃兵马倚仗地利,死守大漠门城。他只好把一腔郁气与一身的力气都用在打猎上。

    马背颠簸,他却松开了拉着缰绳的手,仅凭双腿夹紧了马腹,双手则拿起了弓箭,在驰骋中张弓搭箭。

    岩羊跑得太快了,根本不给他停马瞄准的时间。

    “万人敌!”

    跑在前方的曲环大喊着,提醒李晟前方已没有道路了。

    李晟不得不放缓马速,眯着眼,果断地放箭。

    “嗖!”

    那只岩羊才要跳进悬崖的缝隙,已被箭矢射中,滚落下来。

    “好!”曲环大喜,当即驱马上前去拾。

    然而,队伍中已有人大喊道:“蕃军来了!”

    众人转头望去,果然见尘烟滚滚,往这边而来。虽是仓促之间,但大漠门城内出来的吐蕃军也有他们的两三倍之多。

    偏是这些敢来打猎的唐军都是疯子,曲环竟还是拾起了那只岩羊,搬到他的马背上。

    “杀过去!”

    大吼声中,有一骑当先而出。

    那是个三旬将领,纵马驰骋的速度极快,快到让人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能感受到那可怕的骁勇之气。

    迎着人数更多的敌将,他竟是毫无惧色地发起了冲阵。

    曲环载着岩羊,落在了最后,喊道:“把王将军的旗帜竖起来!”

    “簌”地一声,一杆军旗迎风招展,上书“唐河源军使王难得”,见此旗帜,虽是不识汉字的吐蕃士卒也顿时起了混乱。

    王难得何许人也?

    其成名一战还是在天宝元年,吐蕃大举进攻河源,尺带丹珠的长子琅支都任统帅,仗着兵强马壮,亲自到唐军一箭之地之外叫阵。当时王难得不过二十余岁,见不得这等挑衅,竟是单枪匹马便冲杀进吐蕃阵中,一枪刺死了琅支都。甚至还在蕃军未及反应之际,牵着琅支都的马匹将尸体抢回阵中,斩下其首级。

    那一战蕃军意外失了统帅,皇甫惟明掩军杀上,仅斩首便有三万级。战后,圣人亲自在御殿赐锦袍于王难得,加官金吾卫郎将。

    一国太子在阵前被单枪匹马地斩杀,说出去是谁都不信的传说,但王难得之名在蕃军中已成了一个极为可怖的存在。

    他没有沉溺于往日的功绩,依旧英勇地奔锋在战事的最前方。

    因为这就是大唐陇右兵。

    “杀!”

    一声怒吼,枪出如龙。

    被吼声震呆了的蕃军士卒被长枪刺破了喉咙,血溅出。但不等尸体摔在地上,王难得已奔出了十余步。

    夕阳如血,一队唐军士卒扛着一只岩羊回到了金城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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