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三回 施巧计光玉设排 丧铁棒道子失较-《马陵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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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路新宇请表兄辛佳伦为伴,骑马赴会。行了十里地,来到林子里,栾廷玉果在林中候着。路新宇只教辛佳伦在林外,独自一个来见廷玉。方欲再上前问罪时,忽看廷玉弃了军器,滚鞍下马道:“师侄,今日约你到此,实非要与你厮杀。且看你师公面上,听我一言。”新宇生疑,以枪指道:“你且速说,我自听着。”廷玉就道:“我师兄弟四个,同在一处学艺,汝师公常教我们互谅互爱,我岂能不遵师父的言语,与那禽兽为伍?破兖州后,实是陈希真那厮们逼得紧,要我亲斩孙立,以表心意。阵前不好讲明,故乘机邀你来此,消解你我师侄二人嫌隙。你若不信时,可取我首级去。”

    路新宇怒道:“那如何便碎剐了他!”栾廷玉又道:“此法非出自我手,乃一刽子献策。”就着马项下一指,新宇望去,上擐一包袱。廷玉将过,打开来,里面却是一颗人头。廷玉道:“那日里众人面前骑虎难下,不容我不答应那法子,遂深恨此贼入骨。只是他原是陈希真的亲信,不好下手。昨日你我师侄相会,深感同门情义,便暗地里除了这贼,割了首级在此。”新宇问道:“陈老道遣使来军中究竟何为?”廷玉道:“是要分化你等,教你们火并。我恐你寨中头目年少蒙昧,少谙世事,倘轻信人言,必会害了你性命。又恐军中有耳目监视,故悄悄地令他捎信,名曰斗武,实为迁延——那陈明远若要当时害你,必绑了交与我,我如此说,是为全你性命。”路新宇沉默不语。

    栾廷玉看路新宇面色,又道:“实不瞒你,自闻你在徐州,每在陈道子面前替你美言,奈何你们打破猿臂寨,杀了那魏辅梁、祝凤鸣等人,反将我斥责了一顿。便是昨日阵上交手,又疑我未尽全力,不肯捉拿你。似此,我在那里早晚不保矣!”你看他说的十分心酸,路新宇便道:“师伯今后有何打算?”栾廷玉见改了口,心下暗喜,就道:“我愿舍去爵位官职,到马陵泊入伙,只是不愿做个头领,于山上终生悔罪,了却残生,以偿孙立罢。”路新宇道:“我须回城中向哥哥、军师禀报,由他们定夺。”栾廷玉点首道:“最好,若得接纳,亦劝胞弟栾廷芳来归顺。”新宇先应了,廷玉上马,辞过回营。正是:

    两番网开属难得,焉将光玉作孟德?

    邪雷到此心不改,七擒七纵奈如何。

    辛佳伦见走了栾廷玉,赶上前问道:“表弟,就这样放他走么?”路新宇笑道:“他使苦肉计,安能瞒我?只是他那里亦未必肯信我言,若就此占了便宜除之,将来惹人耻笑。且回城去报知军师。”辛佳伦点头称是。待到城中,众头领相问今日情形,新宇摇首说了,娄小雨道:“兄长担忧你安危,又去岭下叫阵,陈希真只是不出,与往昔同梁山为对时大相径庭。兼着使栾廷玉来诈,似有拖延时日的计较。想来陈希真曾以九阳钟大败梁山,寻思起来,恐欲再施这伎俩。”新宇道:“今夜我领一队兵马,复去探他究竟。”雨菲分付道:“陈希真决不可等闲视之,切记休要贪功恋战。如若有变,可择机行事。”

    且言栾廷玉回到营中,亦把与路新宇的话说与众人。陈希真道:“依我之见,贼人的话不能全信,他毕竟是贼军上将,当真那般好哄的?只可慢来,细细地试他。今番设计,一来离间,惟仗偶然之幸,便是贼人不信时,亦无大碍。二来才是最要紧的,待我新祭炼九阳神钟成,饶他有百万军兵,到此翻作画饼。”众将称善。

    也是这栾廷玉时运将尽,自与路新宇撞面后,夜里只觉孙立冤魂缠的他紧了,思量必是受了话语迷乱,一力要先除了路新宇。便思一计,与陈希真说了,要再试新宇。希真见他烦恼,只得应了,拨下兵马,令其小心行事,正是:人心难测恨如渊,等闲平地起波澜。

    当夜月黑,路新宇点起人马,着猛先锋王宇琪、山夜叉钱仓政为副,人衔枚,马摘铃。出了城,行至半路,计较了许多,忽遇着那李东保,扶着栾廷玉一个。李东保见是路新宇,忽地放声哭道:“栾总管今日回营后托病不出,教陈丽卿借故拿了,丝毫不念他是祝永清的师伯,吃了许多大棒。陈希真又要严查那刽子的死因,早晚泄露。亏杀亲兄弟栾廷芳今夜巡山,肯担这般血海也似干系,私放下山来寻路头领。”新宇见栾廷玉精神涣散,显然吃罪。王宇琪讥道:“他自遭罪,与俺们何干?”新宇轻咳一声道:“哥哥,他纵有罪,还是我师伯,你不见恁地可怜?”王宇琪道:“他是你师伯,非俺师伯。你须忘了他碎剐孙立,官军伤你徒孙的仇了?”新宇道:“我已辨明,真凶乃是张叔夜与陈希真,却不干师伯的事。”

    不想二人竟各不相饶,争执起来,听王宇琪骂道:“你在山上时,今日也要报仇,明日也要报仇。放着仇人只在目前,却又不报了,是何道理!”路新宇恼道:“说的甚么话!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三个师伯今已殁其二,你如何挑拨俺们同门情义!”王宇琪大怒道:“那厮言语果然不错,为了你的私仇,却教俺们流血,白白折了朱成兄弟!”新宇喝道:“却又作怪!我又不曾教他去守下邳,反来怪我。”宇琪怪叫一声:“无义小人,今日不是你便是我!”钱仓政分解不得,只得叫苦。

    众喽啰一齐发喊,将二人围住。王宇琪仗双耳亮银戟,拍马直取路新宇。栾廷玉与李东保黑夜里看的不清,只见两个身影,交马只一合,内中一个被挑落马下。众喽啰又发声喊:“王头领死了!”钱仓政大惊,急分开众喽啰,近尸身前以手相试一二,即叫道:“失心小人,你为这厮,反来杀了自家结义弟兄!”不由分说,舞叉来战。新宇冷笑一声,复与钱仓政相斗。两个厮杀十合,钱仓政亦不是对手,就吃新宇把枪杆敲在背上,打翻在地,被新宇喝令心腹喽啰绑了。

    那余下众喽啰看的呆了,正不知所措。路新宇把马跳出圈外,喝道:“孩儿们休慌,寨中谁人不识我的手段,此皆咎由自取耳!”说罢跳下马,亲自来扶栾廷玉。李东保劝道:“头领杀了他,山寨如何容你得下。”新宇与部下道:“只说中了埋伏,死于乱军中,你等切不可走漏了风声,敢违者先吃我一枪!”不想钱仓政在旁边大笑道:“饶你奸,方才你两个斗嘴时,俺已使人回城报知哥哥,待你如何!”新宇大惊失色,转怒道:“杀一个也是杀,便连着你这吃人心肝的一并杀了,教你二人黄泉路上做伴!”拔出那口清光刀来,栾廷玉忙挽住新宇道:“好师侄,因着我害你得苦。师伯有一言,你肯听么?”新宇便请廷玉直言。

    只听栾廷玉说道:“眼下天兵到此,陈道子自在营中运法施功。汝大军覆灭,只在朝夕。如今你退路已无,纵使避逃山林,难免江湖上传你戕害自家寨中头领,坏了名头。依我之见,不如就此反戈击之,权做进献之礼,从此还个清白身子,荣宗耀祖方为正道。”路新宇沉吟良久,虑道:“师伯说的在理,是我那日不合去劫了法场,方有今日。只是寨中实有些头领,与我交情深厚,不忍相舍。兼陈希真一伙杀我梁山兄长无数,我投在他的麾下,不是叫天下人唾骂?”廷玉见新宇言语间已有翻悔之意,遂笑道:“你到底稚气未脱,江湖上走的少了。既舍不得交好的时,也劝他们同来投奔,共享富贵。常言道,沙场无亲。宋公明自取其祸,非陈道子之责,你为着他在京师劫法场,已尽了一个义字,谁人能及你?我知你祖上是军官出身,只管去报效朝廷,搏个封妻荫子,久后青史留名,千古之下,是非自有分说。”

    路新宇犹豫片刻,长叹道:“事已至此,我便听从师伯安排,今夜就袭取徐州,充个‘投名状’罢!”钱仓政见说,大骂不止。路新宇教喽啰押下去,堵了嘴,收拾了王宇琪的尸身,待取了城子,一并献与陈希真。栾廷玉心喜。新宇又道:“师伯既受了罚,又当何处?”廷玉道:“陈道子本疑我通贼,你既来投,已是我的功劳。但得城池,必然无事。”新宇笑道:“我将擒获钱仓政的功劳让与师伯。”栾廷玉欢喜难抑,心道功成,忽想起陈希真的嘱付,就道:“我那兄弟廷芳如今把着岭口处,本为防追兵,我便招他一同去取徐州城。”分付了李东保,取道回去。

    多时,只看栾廷芳领一支人马而来,栾廷玉说了路新宇投降之事,廷芳与新宇道喜。左右不见了李东保,相问时,廷芳道:“我已差他向鲁国公报信,也好提兵来接应。”新宇点首道:“我自二更时分领兵出城,想来已过三更时候,当速速回去,以防城内猜忌。”又道:“我们可由北门而入,那守北门的是我表兄,其见我来了,必然开门接应不疑。城内尚有两个徒弟在彼,最听我话,定教成功!”二栾互使眼色,各自动身,同路新宇领兵杀奔徐州。

    只说三个领兵至北门,路新宇与栾廷玉道:“师伯且看,城上那人便是我表兄。”栾廷玉抬头望去,黑夜中,城楼上果然站着一人。路新宇随即叫道:“辛表兄,表弟在此,速开城门!”辛佳伦听后,果真打开城门。栾廷玉大喜,就要领兵进城,栾廷芳拦住,低语道:“你我二人不可都随他进去,亦不可使我的人马先入内,免吃他食言,反受前后夹击。”廷玉道:“不错,我先入内一探究竟,若并无埋伏,你只管进来,道子的接应人马即刻便到。待取城后,慢慢料理他。”新宇见二人迟疑不进,就道:“师伯,不动身时,恐惹人发觉。”廷玉即与新宇领马陵本部人马入城,廷芳自领官兵等候,看他们进去。

    却看马陵军尽已入内,忽听得一声响,城上坠下闸板,分断两军。里头里外,二栾俱惊,正是虎入陷阱,插翅难逃。栾廷玉情知中计,便要寻新宇去杀,早被路新宇一枪打落马下,王宇琪、钱仓政赶出,活捉了。前者路新宇挑杀是假的,故意乘黑夜里,又无月光,栾廷玉看不真切,临时起意,唱这一出戏来,教他们有八分放心。王宇琪、钱仓政两个亦同喽啰换了,混在队中。

    城外栾廷芳见失了栾廷玉,急令攻打城门。辛佳伦分付将擂木炮石,雨点般打将下来。城上又见远远地无数火把,一簇人马飞奔而来,正是陈希真,闻得城中厮杀声,急忙奔到城下。只看城楼上已点起火把,路新宇立于城上,与希真大笑道:“陈老道听着,你等与我有杀兄之仇,我岂会降你!本要赚这二栾一道来,止捉得栾廷玉一个,亦不算我亏。陈老道,万不曾想你也有失算的时候!”陈希真怒不可遏,却因黑夜中,不敢冒然攻城,只得灰头灰脑退回岭上寨中。

    却待天明,陈明远、娄小雨、路新宇等众人都于大堂上,路新宇教把栾廷玉推上堂来。新宇喝道:“栾廷玉,今日被擒,有何话说!”栾廷玉道:“孽障!冲犯师伯,有辱师门!”新宇斥道:“住口!你剐了孙立,尚敢巧言。我今亦领了胡师父之命,要为师公肃清门户。栾廷玉,我非孙立,于祝家庄能放你一条生路。然我亦非你,千刀万剐,歹毒至极!”不待栾廷玉答复,取过尖刀,就扯开栾廷玉衣服,剖腹剜心,享祭孙立、欧鹏、邓飞、杨林。有诗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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