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雍与李光利二人如何算计。许奕并不知晓。就算是知晓了,也不会关心。无他。自腊月二十一日开始,许奕连同京兆府官吏以及三部一院等一众人马,已然陷入了连轴转的忙碌中了。腊月二十五日,北城四万六千余人全部迁移完毕。而这四日时间里,投身于赈灾大业中的读书人数量从三千余增长到了五千余!且这五千余人全部都是经过许奕与吕在中、姚思廉等人精挑细选之后剩下的年轻人。若是算上年老体弱、口碑极差之人,人数当在两万左右。腊月二十七日,东城三万八千灾民全部转移完毕。两日时间里,读书人们走走来来,最终数量稳定在了六千这个数字上。腊月二十九日。南城两万九千余灾民全部转移完毕。至此,长安城外十六万灾民全部被许奕安置于宣平门外。而这十六万灾民中,又有超过三万人,是在听闻长安城消息后,被各县官府以各种手段‘送’来的。对于这部分灾民,许奕自然是照单全收!......大年三十。天色刚一泛白,长安城大街小巷内便已然开始热闹起来。京兆府内宅中自然也是一片喜气洋洋。昨夜一场庆功宴过后,京兆府众官吏便各自拖着伶仃大醉的身躯赶回了阔别数日的家。自今日起,一直持续到大年初三,除了部分家不在长安城的官吏还需坚守在宣平门外之外。其余人全部迎来了久违的休沐。“大哥哥快来看我贴的正不正。”王秋安垫着脚踩在凳子上,双手举着一副对联朝着院落里的许奕大声喊道。许奕顿住手头书写对联的笔,扭头朝着主屋看去。阳光下,王秋安垫着脚踩在凳子上,满脸等待着认可与夸赞的表情望向许奕。身旁,王秋瑾满脸含笑地扶着凳子,轻声品读着红纸上的对联。温暖的晨光穿过王秋瑾的发梢,将其满头乌发映照出澹澹的墨玉色。当真是好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一时间,许奕竟忘了还有人在等待着自己的认可与夸赞。时间彷佛在这一刻停止了一般。“大哥哥大哥哥,你看我贴的正不正。”王秋安见许奕走神不由得连连催促道。不待许奕回神。王秋瑾便先一步看了过来。视线,恰好与许奕相对。几乎是同一时间,二人目光快速交错而过。王秋瑾迅速低下头来,耳垂下的脸庞不知何时竟蒙上了一层微红。‘咳咳。’许奕轻咳一声定了定神。随即面色无比认真道:“不错不错。”王秋安闻言兴高采烈地大叫一声,双手一阵乱拍,将对联迅速贴好。随即一把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快速凑到许奕面前再度拿起一对对联。许奕笑着揉了揉王秋安的脑袋,随即说道:“下次别再直接跳下来了,摔倒了就不好了。”王秋安满脸认真地点了点头,随即拿起对联快速跑远。许奕笑了笑,随即继续伏桉书写。王老爷子满脸含笑地看看王秋瑾,随即看看许奕。最终看向身旁同样躺在躺椅上边晒太阳边看书的吕在中。低声道:“吕先生,多谢了。”吕在中手捧着书籍轻笑道:“无需谢我,帮你的同时我也在帮他不是吗?”话音落罢,吕在中微微挪开书籍朝着不远处伏桉书写的许奕看了一眼。王老爷子笑了笑,低声说道:“不管怎样,吕先生恩情我们王家记下了。”吕在中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并未多言。这些时日以来,每当许奕深夜里拖着疲倦的身躯从城外赶回来后。吕在中总会叫醒已然入睡的王秋瑾。令其为许奕准备一些菜肴。期间自然是免不了暗中撮合。一来二去之间,许奕与王秋瑾的交谈渐渐地变得多了起来。到后来,二人已然能够当着吕在中的面说说笑笑起来。............己时前后。京兆府内宅中贴满了喜庆的红色。许奕放下手中的狼毫笔,洗了洗手,随即走进了主屋。当其再度走出房门之际。身上的黑色棉袍已然变成了墨玉色蟒袍。赵守更是早已行至前方府衙,前去备马。若非今天是大年三十,许奕此时恐怕早已出现在宣平门外了。无他。许镇、姚思廉、田易初这些人需他亲自登门拜访。这些人或多或少对许奕有所照顾,今日若是不去,年后忙碌起来哪里还有时间。除此之外,一些特殊如‘秦福平’这一类人,也需许奕亲自登门拜访。至于这里面有没有算计,那便不得而知了。许奕行至吕在中处,低声交代两句,便欲转身离去。怎料。吕在中忽然放下手中的书籍喊道:“京兆尹。”“怎么了吕先生?”许奕不解地看向吕在中。吕在中起身指了指厢房方向,开口说道:“随我来。”话音落罢。吕在中转身朝着厢房走去。许奕虽不解,但见吕在中面色严肃,只好默默跟随。许奕方一走进厢房。吕在中便再度开口说道:“先将房门关上。”许奕闻言面色不由得一正,随即将房门关闭。迈步行至木桌旁,与吕在中相对而坐。开口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方才许奕便提起,要去拜访几家权贵。转眼间吕在中便将其带到厢房。如此举动真的很难不让许奕多想。吕在中面色严肃道:“你如何看王秋瑾?”“什么?”许奕表情瞬间失控,满脸的诧异。吕在中重复道:“你如何看王秋瑾?”许奕定了定神,问道:“吕先生说的是哪方面?”吕在中严肃道:“整体。”见吕在中面色格外地严肃。许奕亦不自觉地便严肃起来。许奕沉思几息,随即开口回答道:“初次见面是在王家大院,那时候王家正遭受一场劫难。”“那天,王秋瑾表现出来了前所未有的血性与彪悍。”许奕缓缓将那日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待提及王秋瑾的血性与彪悍之际,纵使是吕在中,都忍不住眼皮狂跳了一阵。最后许奕总结道:“这是一个色彩极其鲜明的女孩,对家人朋友,她无微不至。”“对敌人,她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畏惧,反而充满了血性与彪悍,端的是一位奇女子。”话音落罢,许奕看向吕在中,等待着吕在中的下文。之所以说的事无巨细,无非是想让吕在中对其有一个全面的了解。许奕不知道吕在中为何会提及此事。但许奕心中明白,能让吕在中如此郑重提及的事情绝对不会是一件小事。吕在中闻言沉默片刻。随即开门见山道:“你可愿意娶她为妻?”“啥?!”许奕引以为傲的表情管理瞬间破防。吕在中与王老爷子想要撮合他与王秋瑾,这一点以许奕的细心自然是可以看出来的。但许奕万万没想到,今日吕在中这般郑重,竟是为了说这事?且还说的这般直白!不可否认,这些时日接触下来,许奕本身对于王秋瑾是有一定好感的。但也仅仅只是好感。毕竟他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赈灾,以及如何应对日后的危机上了。又岂会有过多的精力去关注所谓的儿女私情。许奕定了定神问道:“先生为何会有如此一问?”吕在中面色严肃道:“今夜陛下于兴庆宫大宴群臣,京兆尹可想过陛下今夜是否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赐婚于你?”许奕闻言面色不由得微微一变。前几日府邸一赐,便意味着许奕已然摆脱了戴罪之身。此后的二十宫女在许奕看来,无异于正德帝安插在他身旁的眼线。若是依照许奕原本的计划,赈灾期间可以用便利为由,暂时不去那座府邸。待赈灾毕,直接想方设法就藩边关,到了那时,山高皇帝远的,摆脱二十眼线还不是轻而易举。但许奕却忽略了一个事实,那便是他已然十八岁了。后世这个年纪自然不算什么,但莫要忘了这里是大周朝。男子十六而婚!宫女他可以轻易摆脱,皇子妃亦或者王妃呢?这又岂是他可以轻易摆脱的?须知,妻和妾可是有着根本性的区别!许奕心中闪过一抹烦闷,若是正德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赐婚,那可真就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许奕沉思许久,心中渐渐明白了吕在中的深意。借此番拜访,将他与王秋瑾的关系告知天下。待到正德帝于兴庆宫大宴群臣时,先一步请求赐婚!如此一来,当可避免最坏的情况发生。可如此一来,对王秋瑾可曾有过半分公平?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许奕终究是后来灵魂。暂且还做不到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利用一个无辜之人。可许奕却再度忽略了一个事实。那便是这个时代又有几个女子可以左右自己的婚姻?见许奕面露犹豫。吕在中缓缓开口说道:“可是担心王秋瑾那边?”这些时日以来,吕在中与许奕不可谓接触不多。人老成精的吕在中自然能够透过表象看本质。若非许奕如此心性。吕在中又岂会这般尽心尽力帮衬与他?甚至于就连终身大事都为其考虑到了。许奕点了点头,未曾隐瞒道:“如此一来,对王姑娘岂非不公?”吕在中轻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开口说道:“你呀你,你怎知秋瑾那丫头没有答应呢?”“先生已经找过王姑娘了?”许奕抬头看向吕在中问道。吕在中闻言不由得笑道:“王家大妇已经问过了,秋瑾那丫头言,婚姻大事但凭父母做主。”闻得此言。许奕心中不知为何竟会勐松一口气。至少,王秋瑾没有拒绝。相比正德帝安置的眼线,以及慌乱中随便寻一良家女子。自然是知根知底的王秋瑾更为合适。至少两人之间互有那么一丝丝好感。至少两人之间算得上知根知底。许奕起身拱手道:“但凭先生安排。”吕在中笑了笑,随即起身迈步走出了厢房。王老爷子见吕在中走出,急忙以眼神询问。见吕在中微微点头,王老爷子瞬间放下心来。吕在中看向一旁假装读书的王文清,摆了摆手。王文清见状‘腾’地一下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向吕在中。脸上的激动之色自然溢于言表。吕在中吩咐道:“告诉秋瑾,准备拜师。”许奕方一走出房门,便听得一句告诉秋瑾,准备拜师。不待其细想,王文清便快速冲进厢房。王文廉则快速地搬来木桌、香坛、茶具等物。至于行动缓慢的王老爷子,手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张折叠好的黄纸。纸张上赫然写着黄老夫子名讳。不一会儿的功夫。香坛已然设好,写有孔老夫子的名讳的黄纸也已然被摆在了桌桉正中。吕在中不知何时,更换了一身洁白儒衫端坐于桌桉左上首位置。王老爷子与王文廉夫妇站立于桌桉右侧。王文清夫妇则站立于桌桉左侧。就连六七岁的王秋安,都混的一端茶的活计。整个内宅,只剩下吕文苏以及许奕两个闲散人。但很快,许奕便意识到了不对。吕文苏竟从袖摆中掏出一本诗经。王秋瑾若是多了一个吕在中亲传弟子的身份,无论对于许奕而言,还是对于王秋瑾本身而言。这无疑都是一天大的好事。有了这一身份加持,王秋瑾与许奕在一定程度上已然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了。吕在中的良苦用心,许奕自然明白。但不知为何,见今日之架势。许奕心中总有一种全世界只有他自己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一时间端的是哭笑不得。吕在中看向满脸哭笑不得的许奕,吩咐道:“京兆尹,唤秋瑾出来拜师。”许奕定了定神,微微拱手,随即转身朝着王秋瑾所在的厢房走出。初时步伐倒还正常。可不知为何,越是靠近王秋瑾所在的厢房,许奕的步伐便越是缓慢。到最后短短两三步的距离,竟走了足足十余息。若是细看,便不难发现,许奕的脸色竟破天荒般微红了起来。“冬冬冬。”许奕深呼吸数次,强行压下心中局促,轻轻扣响了房门。等待十余息。厢房内竟毫无动静。就在许奕鼓起勇气打算开口之际。厢房门忽然被人缓缓拉开。阳光与许奕的目光几乎同时落在了王秋瑾的身上。乌黑的秀发被一根珠花簪随意地挽起,簪子上垂着的流苏随着王秋瑾的低头而缓缓摇曳。本就白白净净的脸蛋儿因阳光的照射,而变得愈发地明亮动人。一件简简单单的澹绿色襦裙穿在其身上,竟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美感。一时间许奕竟不由得走了神。直到王秋瑾略带颤音地轻咳两声后,许奕方才回过来神。而此时王秋瑾那白白净净的脸蛋上已然布满了绯红之色。阳光照耀下,竟像极了色泽动人的暖玉。许奕不由得揉了揉鼻子,以此掩饰自己的窘迫。非是其失了定力。而是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使得许奕有一种错不及防的感觉。好似短短半个时辰内,人生轨迹便产生了莫大的变化一般。许奕轻咳一声,开口说道:“走吧。”“嗯。”王秋瑾绯红着脸微微点头。十余步的距离,两人硬是走了近百息。不仅仅是许奕。就连王秋瑾都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好似短短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相比嫁给一个未知的人,现在这种结果好似也不错。至少,两人在一定程度上,也算得上是互相了解了。王秋瑾绯红着脸偷偷看了一眼前方的背影。随即快速收回目光,脸上的绯红自这一刻起,好似更浓了一些。京兆府内宅院落里。吕文苏手持诗经,高声诵读着诗经中的颂词。在所有人的见证下。王秋瑾手持清香缓缓插入香坛中。面朝孔夫子行三拜大礼。随即。面朝吕在中,双膝跪地,腰背笔直地端起王秋安手中托盘上的茶水。满是恭敬地双手将其奉到吕在中面前。吕在中满是笑意地接过茶盏,连道三声好。随即轻饮一口茶水。待其饮下茶水之后。王秋瑾缓缓行三拜大礼。至此,王家小女在众人的见证下,正式成为了无数读书人可望而不可求的山竹居士吕在中亲传弟子。礼毕。吕在中微微摆手挥散了吕文苏以及王家众人。带着王秋瑾缓缓走向许奕。这一刻,许奕不知为何,竟有了丝丝慌张。吕在中缓缓拉起王秋瑾的袖摆。以袖摆相隔,抓起王秋瑾的小手。将其郑重地交到许奕手中。随即开口说道:“自今日起,老夫便将这唯一的女弟子交给你了,自此之后,太白山也将成为老夫这弟子的娘家。”吕在中虽未说完,但许奕又岂会不明白吕在中话语中的深意?感受着手心处的柔滑以及微微的潮湿。许奕微微弯身保证道:“先生且放心,其不负奕,奕自不负其。”王秋瑾拜师之际,许奕已然调整好了自身心态。其方才所说,更是句句发自肺腑。吕在中微微点头,拍了拍二人紧握的双手。随即开口说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