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觅拎了那装狗的破箱子,拉着父亲的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她在地板上用脚尖就着厚厚的灰,搓出了一个字:走!随即“走”字又昙花一瞬地被鞋底抹去了。林先生懂得了女儿的意思。看她肿肿的眼皮,就猜到这小家伙昨晚必然没睡,瞒着他什么事情。他会意,跟着女儿,一起轻轻推了门,往外探头。来回看了一遍,确定走廊和楼梯处没人,两人这才略放了心。林觅和父亲一前一后地向外走。先穿过走廊,再走楼梯,趁着店里的人各忙各的,赶紧溜了出去。出了旅店的门,林觅拉着父亲加快了脚步。父女两个大口呼吸了一顿新鲜空气。也不觉得冷,反而有着雪后的一丝冰冰凉的惬意。二人越走越快,旅店在他们的身后浓缩成一个小黑点,最后消失不见。仿佛他们从未和它有过交集。林觅眼前的景色渐渐熟悉起来。这条路口对着的,是板井胡同。她的同学兼好朋友于芬就住在里面。林觅下意识地算起了时间。这个时候,应该是期末考试完,放寒假了。于芬是出了名的爱学习,她肯定在家。“爸爸,我想去和于芬道个别。她家就是靠左边的第二个院子。”“不行,觅儿,我们是在......”林先生望着女儿的眼睛,硬生生地把“逃难”两个字咽下了肚。说出来,女儿会多难堪。他不要女儿的自尊心受到伤害,松开了她的手,轻轻地点点头。“去吧。我在这等你,快点回来。”林觅抱着箱子,顺着胡同的逼仄小路一直走。到了于芬家的门口,正要去叩那扇红漆木门,就听到里头传来砸东西的巨大响声。“你个没良心的,我白养你一场!”一个中年男人的吼声如雷贯耳。又夹着妇人的苦苦哀求:“别打阿芬了,要打就打死我吧!”那男人很是愤懑,声音大得惊人:“再敢在警察面前帮姓林的说话,我就拿铁勺子打死你!”“炒了半辈子的菜,饭碗没了,等着饿死算了,你也别上学了!”林觅的脑袋嗡地一响。于芬的父亲,是在华夏酒店做事的厨师。现在酒店受到林家的牵连,刚关门倒闭。于芬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从门缝里飘出来。她一个字都不说,只是哭了又哭。那妇人的声音透着无奈和心疼,让林觅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阿芬还是个孩子呀,家里还有些钱,你再去找份事做,不能停了她的学啊......”林觅的眼泪刷刷地涌出来。她摸了摸口袋,翻出昨晚在走廊上捡到的钞票。这三张钞票摸着还是这么新。她咬了咬牙,决定把钱留在门口。为了防止风吹走,还在上面压了块石头。在转身离去的前,林觅用力撞了一下门。“咚!”屋内的人立刻有了反应:“谁在门外?!”“于芬,我有东西给你放门口了!你保重啊!”不等那门打开,林觅已经一口气飞跑出二百来米。“爸爸......爸爸......我回......来了......”林先生看到女儿气喘吁吁的样子,以为是遇到警察了,连忙将她背起来朝着另一条路跑去。林觅趴在父亲背上,抱着箱子。路边的电线杆和高高矮矮的店铺、房子都往后退去。父亲先是跑的平稳,一会儿就颇为吃力了。“爸爸,我没事,您放我下来吧。”林先生已经疲惫不堪。林觅的双脚一落地,就急着给父亲擦脸上的汗珠。太阳已经出来了。林先生习惯性地抬手看时间,光光的手腕上,已经没了手表。他心头有几分失落。但想到手表已经换了面包,面包已经给女儿吃了,就不那么难过了。林觅掏出了口袋里最后的一个银元。前面有一家糕饼铺子正好开门了。店铺也不算大,想必价格不会很贵,刚好合她的意。“爸爸,您看,有个店卖点心,我们一起吃顿好的。”店门口还没有客人的影子,暖烘烘的糕饼味道很吸引人。林觅拉着父亲往里走。她走到柜台前,望着伙计身后摆满了架子的各类糕点,有些迫不及待了。她把银元递过去,“您看能买多少?能够吃一天的吗?”“我给你称两斤绿豆饼,三斤马蹄糕吧。再找一些零钱。”伙计人很好,不但把点心仔细包裹好,还把零钱都当她的面点清了。林觅接了伙计递来的点心和零钱,利索地把包装纸解开一个角。“爸爸,这个是绿豆饼,您快吃。”林先生双手接过饼,边吃边望着女儿,嘴角浮现了一丝笑意。这孩子一下子就长本事了,生活磨难说来就来,没想到女儿适应得比他还快呢。林觅看着父亲吃了两块饼,才想起自己一直都空着肚子,连忙拿了一个掰开,放了一半进箱子喂狗,余下的小口小口地咬起来。父女二人低头吃饼的那一点时间里,店铺门口出现了两个并排站着的人影。出于警觉,林觅抬眼悄悄看了过去------口中的绿豆饼瞬间不香了。一男一女,都是青年模样。男的穿着孝服,女的一身白裙。“三哥,我进去看看,你在这等我吧。”那女人说完就缓步进来了。虽样貌清秀端正,却容颜憔悴。林觅认出了是出事前,在试穿婚纱时遇到的那位姐姐。她摸着脑袋,恍然又想起,婚宴当天,她和她在酒店见过。想着自己给人家带来的不幸,林觅像泄气的皮球,恨不得把头埋到伙计柜台上的算盘底下去。朱涓涓离她渐渐近了,她的心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千万,千万不要认出我呀.......”“您好,红豆糕,桂花糕和栗子糕,各来三斤。分开包。”“好嘞!”伙计包好了点心,递给她的时候,声音是带着关心的。“小姐,您瘦了,保重身体要紧。”她点点头,轻轻说了句:“谢谢,您也保重。”林先生到底粗心,没觉察出异样来。他看了看朱涓涓,只是在心里叹了叹:“要是觅儿现在长到眼前这位小姐这样的年纪,落落大方就好了!”朱涓涓的手似乎有些无力。或许九斤糕点加在一起,就是很沉。在接过点心不久,她的手一抖,一份已经包好的点心就滑落出手心,打了两滚,正好落到了林觅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