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青年进了屋。启澜连忙小心翼翼地顺着墙根上了房顶去。房顶上盖着一层不算薄的积雪和干枯的茅草,他的手指所触及的地方,都又冷又滑。为了不弄出声响惊动屋里正在秘密开会的一桌子人,他轻手轻脚地顺着屋脊匍匐着前进,如同一只灵活的捕鼠猫。启江只不过偷得几分钟的时间打了个极短的小盹,再睁开眼睛时,身边一起蹲着的启澜就不见了人影。他的耳边听到从头顶的方向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立刻明白了在他小睡的片刻发生了什么事情。尽管他对三弟为了爱情可以奋不顾身的性格已经习以为常,但看到启澜在房顶上耍杂技一样地溜来溜去,做哥哥的依然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快下来!”他一面低声喊着,一面急急地对着三弟打了一个手势。启澜没有说话,只是朝着他微微一点头,表示自己心里自有分寸,依然我行我素。启江正要一个翻身跃上房顶去,却无意间看到了石瓦上刻着很多字。屋顶的瓦片已经很有年头,看那些密密麻麻地刻在石瓦上的字,一律的繁体,还有满文。他看的书多,认得一些字,很快就辨识出“嘉庆”二字,恍然大悟:眼前的可是一处老掉渣的房子了。启澜无知者无畏。启江反而有了一点知识,顾虑更多,临时打消了上房揭瓦的念头。这种破破烂烂的老房子,瓦片都脆了风化了。又生满了杂草,早就不堪一击。屋顶承受两只小麻雀的重量或许不是问题,但换成两个生龙活虎的小伙子在上面趴着,真是让人看了不免担惊受怕。启江默默地替弟弟捏了一把汗。这个不听话的弟弟啊,千万不要失足从房顶滚下来,跌到地上受伤。也不要一脚下去把房顶踩个洞,连人带碎瓦掉到人家吃饭的桌子上去出洋相。启澜并不需要哥哥像个老母亲一样地操心。他的体重尚可,尤其是每一个动作都在心里认真地斟酌过,真的做到了三思而后行。少年往冻红的手心里呵了两口白气,十个指头渐渐地恢复了灵活。半块松动的石瓦,一下子被他轻巧地翻了起来,露出一个近似于椭圆的洞口。看到洞口下方的人影,听到里面清晰的讲话声,少年的心中顿时有了小小的激动。不过这一股子小激动很快就冷静了。林先生看样子是要宣布会议结束:“孩子们,赶紧吃饭,都凉了。”李炎的声音随后响起:“我给大家热饭菜去!”林一堂的话依然很少,他没说什么,放了碗筷,站起身来,低着头开了门往外走,像是有心事。身后跟着那位穿黄色衣裙的少女,忙不迭地想将一件外套给他披上。林一堂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正好看见踮着脚尖的采薇。启澜没有心思去看他们俩之间会发生什么事情,目不转睛地盯着林觅。李炎热饭菜去了,桌前就只有林觅和父亲,还有一个戴眼镜的青年。“建华,我们的到来给你和妹妹添了很多麻烦,这些日子真心谢谢你们。”林先生抱歉地笑笑,从口袋里掏出一支保存的很好的钢笔来。“这个,送给你留个纪念。”建华看着钢笔,崭新的,笔尖闪闪发光。虽然他一直想买一支好的钢笔,但这礼物实在贵重,不能接受。他摇着头谢了林先生的好意:“林伯伯,这笔您留着给林觅妹妹写字用,我有好多呢!”建华内心一直感激林一堂。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回报朋友的恩情。幼时的好兄弟,也是此生的好朋友。兄妹二人高高兴兴地来北平考学,却遭遇了父母意外去世,家道中落的双重打击。两个人都还是孩子,建华不过十八岁,采薇刚十六岁,他们一边沉浸在突然失去父母的痛苦中,一边又马上面临无钱生活的压力。在京城做官的亲舅舅或许是惧怕老婆,或许就是自私,不敢接济他们,找了一堆理由避而不见。那时候林一堂瞒着叔叔一家,给过一笔钱帮助他们度过难关。兄妹俩在林家出事后,从报纸上知道了林家一夜变故的事情。昔日的好友沦为阶下囚,建华平静地接受了现实,只是更卖力地加班工作,拼命攒钱,想着未来或许有能帮得上林家的一天。一开始他担心妹妹会因此伤心,后来发现采薇比他想得要坚强许多。在林一堂入狱的日子里,她每天都悄悄地出门去,有时去林宅看看,有时悄悄的去警察局附近看看,风雨无阻。他和采薇先是从路边的沟里救了启澜和李炎,又收留了从医院外逃的林一堂,为了给他们治伤,都悄悄地去当铺好几回了。启澜看着建华,觉得眼熟,忽然就想起来了之前的事。那次大雪夜,他背着受重伤的李炎一路逃跑,不小心掉进了深沟,冻得失去了知觉,幸好是一对路过的兄妹救了他们两个人。此刻,启澜也有些着急,他担心林先生会把女儿托给这个戴眼镜的青年。不过,他显然想多了。林先生的钢笔最终没能送出去。眼前这孩子目光里写满了真诚。“我只做了对好朋友该做的事,不足挂齿!”“林伯伯,下午我还有些事要办,先走了。”建华说完就转身出了门,这下,屋里就只有林觅和父亲了。启澜趴在瓦片周围,看着那个洞,急切地盼望着林觅能说几句话,哪怕这些话不是说给他听的。林觅似乎一直在想着什么,建华的到来和离去,她并不做声,一直在自己的世界里。当着父亲的面,她忽然抬起头来,开了口:“爸爸,您是下了决心要带我们一起走的吗?”林先生笃定地点点头:“李炎先走,然后我们再走。”她轻轻地咬了咬嘴唇,又不说话了。启澜见状越发着急,不小心把手掌边的一块有裂纹的瓦拍碎了。随着一个小碎片从洞里直接坠落到桌子上,林觅和父亲同时抬起头来。“不好,屋顶上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