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小妮子的话,启澜只是谦虚地笑笑,并不放在心上。白老先生走进一间配药房,取来一杆小称,花了一个多小时把药配好,又亲自捆成小包交到了他的手里。白芷为了方便他带药,特地送来一只藤条箱子,不多不少,刚好装满。启澜怀抱着箱子,心情甚是激动。有了妙药,也许就能帮助林觅的爸爸解除体内的余毒,摆脱噬骨般的疼痛。药的效果应该不会差,他甚至愿意先以自己的身体来试药,保证万无一失。道过谢,也鞠了躬,启澜和启江又踏上了回去的路。兄弟两个路上开始谈论起药引子来。“三弟,你当时和这个怪鼠斗智斗勇,我都看得脊背出了一层冷汗,”启江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你真的不怕吗?万一咬到你,中了无药可救的奇毒怎么办?”启澜心里没有怕,他只想着快点让林觅爸爸好起来。每天的生活如同行走在钢丝绳上,稍微一大意就可能落入坏人的手中,他的心态反而越挫越勇。扳指一算,死神打交道也好几回了。子弹和炸弹姑且吓不倒,还会怕一只地板下面吃药材长得圆滚滚的怪老鼠?启江担心的不光是老鼠咬伤自己的宝贝三弟弟。他怕启澜会由此一发不可收,越陷越深。本来他就置身险境里,自顾不暇,哪里还有足够的精力和体力去当林觅的守护神呢?他们各自想着各自的事,一路无话。临近黄昏。阳光已经淡去了不少。天气转阴。大道两旁都没什么行人了。虽然是元旦,夜色袭来,大部分的人还是宅在家里。大大小小的居民房里,有烧菜的香气,有锅铲的声响,还有小孩的嬉闹声和大人们吵架的声音。启澜望了望前面的路,拉住启江的手笑笑:“二哥,今天元旦,顾公馆里吃饭打牌喝酒都不能少了你。趁着天还没黑,早点回去,改日我们再聚。”启江不放心地抱住他的肩膀,低声叮嘱道:“你现在大了,有本事了,做哥的很欣慰。但不要做太危险的事情。我们还要抓紧寻找二太太的下落呢。”启澜觉得鼻子顿时酸酸的,二哥不说,他还真不觉得自己身世坎坷。他的生母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信,仿佛不曾来过这世界上。他转过身,悄悄把眼泪给憋住,故作轻松地挥手和启江告别:“放心吧,二哥,保重!”启江的心里也乱成一个沸腾的火锅。他想站在三弟这边,却有一个声音在内心在时刻提醒着自己作为家庭核心成员的责任。他必须要回去,像天底下所有不负众望的好儿子一样,规规矩矩地坐在顾先生和大太太的身边,与同胞兄弟启泯,三太太和那对双胞胎妹妹一起,吃一顿热热闹闹又极其丰盛的大餐。看着二哥走远,启澜才继续提着箱子赶路。天黑的速度比他走的速度要快得多。当他气喘吁吁地站到这破旧的院子门口,里头的四间房,有两间已经点上了油灯。启澜有些忐忑地一步步走近。他刚走了十来步,就被从厨房里端着汤出来的林觅看见了。她也不敢相信,他会回来的如此之快。“启澜,你是来送药的吗?这么多的药,肯定箱子很沉。我放了碗就来帮你!”林觅说完就跑进去,路上还洒了好些汤在地上。她担心他累着,不一会儿就跑了出来,非要和他一起提箱子不可。她的表情很兴奋,扎好的浓密黑发不老实地溜出了好几缕搭在鬓边,愈发显得迷人。启澜望着她一时出了神。她则俏皮地踮起脚来,伸手捏他的脸,好不开心。林先生看见女儿急急忙忙地放了碗跑出门,觉得蹊跷。走到窗边一看,发现他俩,连忙说:“你们快进来,外面风大。”启澜进屋时有些不好意思,“林伯伯,我来送药,您身体好些了吗?”“好多了,谢谢小澜,辛苦你了。”林先生让他坐下喝茶,准备和他聊聊,林觅觉得父亲是想留启澜一起吃晚饭,勤快地跑回了厨房,跟李炎学做菜。启澜捧着热茶杯,看着里面升起的白色水雾。直觉告诉他,有一个问题非弄明白不可。“林伯伯,李炎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吗?”林先生的内心掀起波澜。白天他打发林一堂寄出的那封信,是以李炎的名义写给炊事兵老李的。除了和平时一样的问候,还提到了林太太是否安好。自从那一晚出事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和妻子说上一句话。最后一次见她,是朱家办丧事那一晚,带着女儿跌跌撞撞地从医院逃跑,在路边一辆匆匆开过的车里远远地瞧见了她的侧脸。他现在的境况,十分尴尬,既不能作为一个死去的人在天堂保佑她,也不能作为一个活着的人光明正大地去找她。万般无奈,只能借着小警卫的名义,从旁人的角度去问问她的情况。老李总会求个识字的人来读信,再代笔回复一封。也许能间接地了解情况.....一番沉默后,林先生终于如实地告诉了启澜当年的恩怨和现在的纠结。启澜默默地听着,心里其实不太赞成:万一半路上信给别有用心的人截住怎么办?林先生拉着启澜聊了很久,越聊越有说不完的话。作为长辈,他对少年的印象也比过去好多了。尽管顾公馆的名声不算好,起码老二和老三都是不错的孩子,这就够了。谁也没料到,正赶上炒菜的时间,李炎会拿了斧头到这边来捡劈好的木柴。他们的对话,他并没有刻意去听,但窗户没关严实,最要紧的几句话都这么不早也不晚地传了出来:“李炎最好的出路,不是随我们南下,而是去找他的叔叔相认,免得因为我们林家的变故耽误了前程。”“您是准备找个机会再劝他一次吗?”“对,今天元旦,不和他提。等两三天吧,不能再晚了。”李炎握住木柴的两只手忽然间抖动了一下,好几根木刺不小心扎进了肉里,不但见了血,还火辣辣地痛。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有灰,有土,有木屑,还有血,统统混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