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长幼之争-《王国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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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祀的话渐渐带上了褒贬之意:

    “他们明明是异教徒,却自称无信者,他们明明有立场,却伪作中立者,他们明明偏见无数,却装成客观者。”

    “他们明明既无能也无力,却非要自以为是超然物外的人形伪神,在把玩这个世界,享受那种万众推崇的同时,还沾沾自喜地说:这才是高尚的、追求真理的、魔法研究的态度。”

    梅根面色一紧,明显不适,却还是坚持着把话说完:

    “所以是的,法师们,他们不但相信自己的神,更是最糟糕最狂热的迷信徒,是无需祈祷忏悔、无需洗礼聆音、无需行圣事执圣礼,就能从他们的神灵处获取动力,精力满满到自我高潮的神仆与神奴。”

    老祭祀轻轻咳嗽着,妮娅连忙递给她茶杯,再帮她轻轻捶背。

    精力满满到自我高潮的神仆与神奴……

    听完了一长串,泰尔斯深呼吸一口气,努力把脑海中那个自动对号入座,满脸高冷的蓝衣男人赶走:

    “哇――哇哦。”

    艾希达。

    看来……

    在略有惊讶的同时,泰尔斯不免有些幸灾乐祸地想道:

    你碰到对手了。

    “所以,你要告诉我,魔法作为信仰是错的,法师作为信徒是坏的,恶果无数?”

    梅根休息完毕,泰尔斯这才捋好自己的思绪,努力把话题朝着好奇的地方引:

    “而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抵制、禁绝魔法?”

    但出乎他的意料,被问到这个问题之后,看上去十分虔诚且厌恶魔法的梅根祭祀,反而顿了一下,似乎在做思考,略显迷茫犹豫。

    她深深看了一眼窗外的落日:

    “我不知道。”

    泰尔斯有些懵:

    “什么意思?”

    梅根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作为吾神的信徒,宽容与严谨是吾等的戒律。”

    “所以我们不能如此武断,只因看到后果不谐,就先下判决,说魔法本身是错的。”

    听到对方的回答,泰尔斯倒是小小吃了一惊。

    只见老祭祀摩挲着手臂,一边思考,一边谨慎道:

    “我们最多只能说,历史上无数的法师们,无数使用魔法、推崇魔法的人,做了许多错事。”

    梅根的思绪似乎通达了一些,她随即点点头:

    “但是,如果这么多奉魔法为信条的人都做错了事……”

    年长的祭祀缓缓叹息:

    “谁又能说那个至高无上的魔法本身,就一定纯洁无暇,置身之外呢?”

    “所以,我不知道答案。”

    “更不能误导你的答案。”

    泰尔斯被这一串先穷追猛打再轻轻放过的评判绕得有些晕:

    “您把我整迷糊了。”

    梅根回过头,对着泰尔斯歉意地笑笑。

    “但我能找到另一个角度。”

    祭祀恢复了适才的温言细语:

    “如我初时所言,这是一门关于人的学问。”

    “当我信仰吾神,重要的不是我相信神有多伟大万能――虽然她确实是的――而是信仰神之后的我,能否变得更好,于己于人,于事于物,更有利有益?”

    梅根笑眯眯地看着他:

    “泰尔斯,我想,神不是要我们崇拜地望向它们,盲目迷信。”

    “而是要我们宽容悲悯地,望向彼此,反省自我。”

    不要盲目迷信……

    泰尔斯表情古怪:这话居然是从一个教徒口中说出来的?

    梅根略一思索,稍有感慨:

    “我想,我们信仰神灵,是为了让我们自己变得更好。”

    “而非让神灵变得更高――那不是,也不应是我们的职责。”

    “只要我们不误解神,它就不会误导我们。”

    梅根深吸一口气:

    “所以回到我们刚刚的问题,魔法是好是坏……”

    “神启二子,信仰魔法,同出一源,长幼分野。”

    梅根抬起头,眼里的意味却坚定许多:

    “身为神之长子,当我们信仰神,我们所应相信的,是置身神前时,我们所能获得的谦恭与自省,真诚与纯善――这才是信仰的关键。”

    “至于神之幼子,历史上,他们最易为之蒙蔽的,恰恰是他们弃神自立后,所诞生的贪婪和欲望,不忿与自矜――这就是魔法的悲哀。”

    置身神前的谦恭与自省。

    弃神自立的贪婪和欲望。

    泰尔斯不知不觉坐正了身体。

    奇怪。

    这话听起来……好耳熟。

    他再次认识到,如果只把这个一边思考一边回答,时而停顿时而犹豫的老婆婆,当做一个脑子里仅有“神很伟大”的狂热教徒,那他就错了。

    而基尔伯特已经很久没有打断她了。

    “而每当幼子当道,唆使人们质疑神灵与信仰,夸大自身的威能与地位的时候,最终滥觞出的,也正是凡人自己的傲慢与无知。”

    泰尔斯眉头一挑:这还是个……人本主义宗教?

    “所以,你想说的是,”王子试着跟上对方在宗教语言中浸淫已久的话语,“魔法没有错,但笃信魔法的人,却可能走向‘魔法的悲哀’?走向堕落?种下恶果?”

    梅根笑了。

    “不止魔法,我的孩子,不止魔法。”

    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慈祥许多。

    “每个时代,每一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信仰,自己的神:王者信权,商者信财,艺者信情,贵族信地位,学者信知识……太多了,不唯魔法一项。”

    王者信权。

    泰尔斯神经一紧。

    “但无论你信什么,你心中原本无错无暇的信仰,都可能被玷污,被不自觉地更替。”

    “它可能从对神灵伟绩的敬畏,从对自身渺小的认识,从保持谦卑的必要,从无数原本信仰能带来的美好,变质成另一类东西。”

    梅根凝重道:

    “所以,不,不是魔法带来了幼子之道,而是幼子之道侵蚀了魔法之人。”

    泰尔斯沉吟着:

    “比如?”

    梅根沉默了一阵,开始思索,表情渐变,时有感慨,时有哀伤:

    “比如每一次,当人们眼中对外索求的贪婪已经炽盛无边,远超他们在此世所应得的份额,当这种贪婪足以让他们无视痛楚与代价,无视生命与幸福,手起刀落,向内撕裂自己的灵魂,狂热追求极致而完美的自我……”

    极致而完美的自我……

    泰尔斯的神经像是被什么触动了一下。

    现实中,梅根的话在继续:

    “每一次,当世人不再有所敬畏,不再荣耀信仰,不再承认极限,不再相信此世有不可及之物,不可知之事,不可违之律……”

    泰尔斯突然想起命运改变的那一夜,艾希达和他在那个棋牌室里的初遇:

    【……立足苍空之上,超越诸神,俯视众生!】

    女祭祀的话开始跟他脑海里的声音混在一起,却无比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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