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后宫佳丽心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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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大堂之上,新郎新娘喝完了合卺酒,正三拜三兴。
忽然,就见宾客席列间,有二人起身,如风般出现在新娘身后。
他们身上的衣饰色泽,本就淡雅清新格外醒目,如此更是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正笑容满面的钱昭仪,笑容僵住,直愣愣看着这一切——
这一男一女上前,谢令鸢一把抓起了新娘,扛在肩头,往门外跑去!
“啊!歹人抢亲了!”
大堂上一片混乱,有女子惊叫。
家丁纷纷赶来,亮出家伙:“哪儿来的狗男女,敢在婚宴上胡闹!”
梦中的人,怎么打都是个影子。
谢令鸢扛起来的新娘,轻飘飘没有重量,面前的家丁更是被郦清悟随手拎起,以破空之势,甩到另外几个家丁身上,清空了障碍。
门口已经被人围堵了起来,这是钱昭仪梦中的潜意识在阻拦他们。
她的潜意识,要将这个美梦延续下去!
郦清悟踢一张案几,那小案翻转着飞出去,打飞一片人,瞬间肃清了前方的路。
狗男女带着新娘,很快离开了府邸。
——
二人走出府邸后,周遭场景就为之一变。
晴朗春日不见了,天空开始出现乌云,遮蔽了阳光。
后面追了一群人喊打喊杀,钱昭仪冲在最前面,眼泪夺眶而出:“你们不能这样!你们不能这样啊!”
她的声音痛彻心扉,仿佛是从胸腔里爬出来的,沉抑了多年的憾恨,正在被撕裂。
谢令鸢从来没听过钱昭仪这样的哭声,脚步有些微顿,忽觉不忍。
她把人家的美梦变成了噩梦。
“我们是在救她。”
最后,只能自我宽慰地想。
她手里抓着的新娘——钱昭仪的庶妹,除了挣扎,丝毫没有鲜活的反应。
没有哭喊,没有惊吓。
也对,她毕竟只是钱昭仪心底深处,夙愿的投射。
——
钱昭仪的美梦范围也就半个城那么大,走出两条街道后,四周便涌现大团大团的暗色浓雾。
郦清悟示意她止步,谢令鸢松开了新娘,对方脸上还挂着笑容,一派天真洋溢,满目对美好未来的期许和憧憬。
“她可能已经死去很久了。”
郦清悟俯下身,上下打量了新娘一眼。
她骨架小,身量轻,五官更是没有长开,可见与钱昭仪天人永别很多年,连钱昭仪也不太能想象得出,这个妹妹若成年该是什么模样。
——
他们已经破坏了钱昭仪的美梦,正要折返回去,周遭却忽然又变天了——
方才的美好梦境,就好像一幅水墨画被濯洗褪色,渐渐地淡去,又像是壁画,碎皮剥裂,露出其下的真实。
谢令鸢抬眼望向四周。
这是一处,极容易走散的识海泽国,沼泽泥淖遍地。
她心中泛起了嘀咕:“钱昭仪又换了个梦?”
在她身边,郦清悟伸出手,轻轻碰触那些空气。
他安静地,好一会儿才道:“是更深一层的,记忆。”
闻言,谢令鸢绷紧了身子。
若说方才,十里红妆的梦境,是一片绚烂的红,弥漫着鲜艳的色调;那么此刻的基调,则是有点偏灰的暗淡。
二人已经站在了一所建造繁复的大宅院里。
不必看门口的匾额,都知道此地为何处——
虢国公府。
——
府上有下人走动,此时为冬日,寒梅绽放,屋子里烧了地龙。
此时的虢国公,还是钱持盈的爷爷。
掌管中馈的则是钱持盈的母亲沈氏。
她容长脸,颧骨略高,似乎身体抱恙,正在咳嗽着,听老太太的抱怨,一脸隐忍地点头称是,手指捏紧了帕子。
而钱持盈裹着厚厚的斗篷,坐在母亲手边。
大概是被婆婆训斥得失了面子,沈氏叫她出去玩,“去找碧莲带你,或找你三妹,咳咳……大人说话孩子别凑热闹了。”
——
谢令鸢八卦听了几耳朵,那些数落在她听来极其没有意义——无非钱持盈的父亲,有几房妾室,都未能生下儿子。
长久的,老太太也就抱怨,责怪沈氏不贤。
毕竟长房无男丁,那便是主母的错处。
无论是给夫君娶纳妾室也好,自己争气也罢,总之是要生下儿子,才算对家族有个交代。
钱持盈只有两个庶出妹妹,二妹早夭,三妹钱守盈是孙姨娘所出,比她小了两岁半。
所以沈氏也是理亏,日子过得十分憋屈,愁出一脸病容。
谢令鸢心想,这个时代,生不出儿子的大户女人,日子真难过啊。
钱持盈听话地跨出门槛儿时,她父亲钱舒才急匆匆冲进门,卷起的风把钱昭仪的毛氅都带飞了一角。
钱持盈被他冲得坐倒在地,一阵痛袭上来,她瘪起嘴就要哭,钱舒才喝道:“哭哭哭,遭了大麻烦,还教着孩子哭,难怪引来晦气!”
钱持盈听了父亲数落,哭得更厉害了。
廊下一个五官清秀的年轻妇人,带着四五岁大的小姑娘,朝这边走来,正是孙姨娘和三妹,来见老太太请安,见状赔笑道:“大小姐不懂事儿,老爷莫怪,以后就好了。”
说着,扯了扯小女儿。
钱守盈被孙姨娘扯了,上前想要扶起姐姐,钱持盈不用她,自然有丫鬟跑过来,替她拍打了衣服,揩干了眼泪。
——
屋子里这时已经爆发出了争吵。
谢令鸢隐隐听到“兰桂党争”“鸡鹿塞之变”这样的残篇断语。
有关“兰桂党争”,这个不算陌生,她也在郦清悟的识海里也听到过,左右是先帝朝的党争就对了,感觉和唐朝末年的牛李党争差不多吧。
鸡鹿塞之变呢?
她问郦清悟,后者静默了一会儿,才斟酌道:“鸡鹿塞之变,又称正月之祸,是发生在景祐九年的事。”
他说景祐九年,谢令鸢想起这一年,似乎发生了不少事。
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是这一年被供上了桌,永远地成了牌位。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当时还未出正月,并州西部的镇守将军苏廷楷,不慎泄露了城防图,导致对西魏的咽喉要地——鸡鹿塞失守。
随后朔方破城,苏廷楷全家下落不明,据传言是被杀。
其后西魏大军势如破竹,一举攻克多个城池。
实录记载称‘正月之祸’。”
“这……关虢国公家什么事儿吗?”
“因涉及到党争。
还记得宣宁侯方想容么?”
谢令鸢点头:“记得。”
马球比赛的最后一局,年逾古稀的方老将军挺身而出,击入了那最关键的一球,保住了晋国岌岌可危的局面。
“他正是‘兰桂党争’中,兰党的中流砥柱。
而苏廷楷,是他的门生。
正月之祸爆发,桂党弹劾兰溪派许多官员,逼他们引咎致仕,苏家也背负了通敌叛国的骂名。
北燕、西凉趁势攻打,为稳住边关危机,先帝不得不妥协桂党,形势对兰溪派十分不利。”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就好像没入沉潭不见天日:“郦氏、沈氏、陆氏都是数百年的士族,属兰溪派。
钱持盈的母亲,出身沈氏;她舅舅与苏廷楷关系亦不浅。”
——
谢令鸢在脑海中一串就明白了,沈氏朝堂站错队,牵连到了虢国公府,难怪钱舒才会发那样大的火。
只不过他的态度,谢令鸢作为旁观者,都为之心寒。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大概就是这种吧。
二人正议论着,四处已是风云变幻。
——
两个月过去,三月的春寒依旧冷肃,虢国公府的上空仿佛压抑着阴霾,人心惶惶。
沈家蒙难,沈氏也因担忧惧怕,病情越发加重。
可恨虢国公和世子生怕政治上被牵连,巴不得这桩姻亲断了,沈氏生了病也不尽心替她请大夫,抓的药甚至药性都是反的。
沈氏本就在生下女儿后伤了底子,如此缠绵病榻多日,又气又怨,春发时日,体内病气上冲,终于是熬不住。
她知道若是这么去了,女儿的日子肯定更难过,临终前把钱持盈叫到床前,拉着她的手,断断续续地叮嘱。
哪些是她的嫁妆,哪些是她攒的私钱。
城里有两个铺子是陪嫁带过来的,契书一定要保管好,千万不能交给任何人,哪怕父亲也不行……
说到钱持盈的父亲,沈氏的声色里,就多了凄凉和怨恨。
她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口中颠三倒四的:“你爹是个薄情寡义的,我嫁他这些年,为他教养……儿女,自认处处尽心,从未做过出格的事情。
可你的外公舅舅出了事,他却如此狠心撇清关系……什么夫妻情分都不顾及……”
她说着,两行眼泪滑下枕畔,末了又念叨着:“你一定要把娘给你留的钱看好了,守住了。
日后有了后母,别冲撞她,免得给你亏吃……要是哪天你外公家好起来了,你……你想办法求他们,帮衬帮衬你,至少给你相个好人家,千万别和娘一样,所嫁非人……”
七岁的钱持盈什么都不懂。
她又急又怕,嗫嚅地喊着“母亲”,眼泪滴在沈氏枕边,晕湿了一大片。
外面雪停了,沈氏在一片念叨声中,拉着钱持盈的手,带着牵挂和怨恨,离开了人世。
钱持盈发着抖,不敢用力推她,趴在耳边叫她,她也不回应。
只安静地闭着眼睛,眼角还带着泪痕。
半晌,钱持盈悲声大哭。
钱舒才并没有进门来,一直站在廊下听着,拧着眉头。
当屋内响起女儿的嚎啕大哭,出门来喊人时,钱舒才皱眉道:“你母亲留的东西,你现在年纪还太小,不该现在就交给你!你母亲真是病糊涂了,之后你交给祖母,由她替你保管着!”
钱持盈惶然无措,看着她身高七尺的父亲,髯须,白肤,袍子在身上穿得板正,她却第一次感到了陌生和惧怕。
她心中浮现出了“狰狞”这样的念头。
想到母亲嘱咐的话,钱持盈警惕地退了一步,摇摇头。
谢令鸢旁观,都能感受到这种掺杂了恨意的抗拒心情。
钱舒才更为恼羞成怒,只觉女儿被亡妻教唆得居然防着父亲,便厉声呵斥她。
钱持盈一脸委屈的瞪着他,忽然冲口而出道:“要不是因为你,母亲也不会死,她就是嫁错了人!她给我的东西,我不会给任何人,更不会给你!”
她眼泪夺眶而出,站在台阶上,背后的屋里,是母亲尸骨未寒。
钱舒才听女儿顶撞,见她仇怨的目光,更加怒不可遏:“任何人?
你的命是爹娘给的!别说你娘交给你的东西,就算爹娘要你的命,也是天经地义!”
他又想到沈家给钱家带来的麻烦,想到沈氏几年无出嫡子,他对沈氏糅杂的怨愤……此刻沈氏的女儿还在倔犟瞪着他,怨恨的眼神与她母亲如出一辙,边哭边喊:“我要母亲!我要母亲回来……我不要看到你!”
钱舒才怒不可遏,他一把掼起钱持盈,高举起来,钱持盈吓得放声尖叫,惊动了四处下人。
他将她往台阶下扔出去:“好个沈氏,这就是她教出来的女儿,拿我这父亲当仇人!”
钱持盈的奶娘此时正赶来料理大夫人的后事,赶紧扑上前接住她,重力猛坠,两条胳膊都折断了。
奶娘猛地跪在地上,膝盖都磕出了血,声嘶力竭:“老爷,虎毒不食子啊!”
“够了!成何体统!”
院落另一端,老太太被丫鬟扶出来,气得数落道:“沈家有罪,她娘千不是万不是,大姐儿也是你的女儿,骨子里流了你的血!”
钱舒才这才回味过了冲动,想到朝堂上的倾轧失势,他烦心地叹一口气,拂袖离开。
而钱持盈吓得瘫在地上,面白如纸,人如筛糠,四五个丫鬟去扶起她,她缓了半天,气儿也没提上来,更是失声了。
这让谢令鸢想到“吓破了胆儿”。
没想到,钱昭仪小时候,居然是个脾气挺冲的女孩子,和她现在唯唯诺诺听话的胆小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是不是从那时候起,她特别容易受到惊惧,胆子也格外小?
——
虢国公府料理了沈氏的丧事,守完头七后,钱舒才直接将嫡女送去了乡下庄子上,和沈家算是撇清了关系。
半年过后,又迎了继室,是曹呈祥门生的女儿。
如此一来,有曹呈祥上头担着,虢国公在朝堂陷害的漩涡洪流里,终于勉强站稳,松出了那口被沈氏牵连的恶气。
虢国公的庄子,位于长安城外的南郊,坐马车赶路,要两天一夜。
七岁的钱昭仪,和奶妈子一起,被发落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庄子上最初对这位小姐还算客气,尽管知道她是被亲爹发落,但还是不短她吃喝。
只是钱持盈想起她故去的母亲,便时不时抹眼泪,弄得好像庄子上不尽心照顾她似的。
奶妈折断两只手,养伤又缺医少药,还干不得活,无端招了不少白眼,最后被送走。
——
京中,新进门的夫人十分善妒,只提拔自己带来的丫鬟当姨娘。
孙姨娘不合她眼缘,夫人怀胎不久,便将孙姨娘母女,也送去了庄子上,眼不见为净。
又发了话,妾室就是奴婢罢了,不必礼数。
听说孙姨娘和三妹也要被送到庄子上来了,钱持盈第一次生出了高兴盼望的心情。
人在陌生又不友善的环境里,总是难熬的。
在苛刻的继母面前,哪怕从前并不亲近的姨娘庶妹,此刻都显得亲了几分。
——
于是秋天的傍晚,不大的马车停在庄子门口,孙姨娘带着三妹,以及她攒下的细软,来到了庄子上。
三妹拽着姨娘的袖子,神色惴惴,在看到钱持盈的时候,眼睛一亮,嗫嚅着叫了一声:“大姐。”
钱持盈难得觉得了亲切。
既然主母发了话,底下人哪个会拿孙姨娘当半个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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