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白云苍狗-《沧月·听雪楼系列(共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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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呢?
你手上的血又有多少?
哪个人敢说,他就是无罪的?”
阿靖手指一震,抬头看他——陡然间,发觉祭司眼里的神色与平日都不相同,那里面,居然有依稀相识的温和与悲悯。
她忽然心头如受重击,说不出话来。
迦若的手指抬起,漠然的将那株失去了生气的元菜扔在地上,他的眼神,又回复到了淡淡然:“何况,如果此次听雪楼和拜月教战端一起,这死的人就不是几十几百……在那样泼天的血腥里,这一点血又算什么?”
“什么,迦若他不肯来?”
声音从神殿内传出,隐约有愤怒的意味。
神殿外的台阶上,那个刚才去传话的教徒匍匐在台阶下,不敢做声。
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那重重叠叠的帷幕后、曼妙不可方物的影子,额头只有冷汗涔涔而下。
“没用的东西,滚!”
然而,咬了咬牙,里面的人还是拂袖顿足而起。
“教主,何必同下人生这样大的气,又不是他的过失……”看着明河绝美的脸已经没有半点血色,旁边一直冷眼觑着的青衣术士终于上前,微微笑着劝了一句,然而眼里却是莫测的光,“迦若祭司力量旷古盖今、如今拜月教存亡全赖其一念——教主可要多担待些、不好轻易动怒得罪他呀。”
“他的力量?
他那样大的力量还不是我给撑着的?
!”
已经被祭司的举动激起了火气,听到旁边左护法的劝告,拜月教主愤然起身,甩手走下祭坛,几乎将手里的孔雀金长袍揉成一团,“没有我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一刻也活不了!——他、他怎么敢这样对我……”
“是是……迦若大人是很过分,居然敢藐视教主的尊严。”
看到教主盛怒的表情,孤光适时的低下了头,有些淡漠的微笑着,说了一句,“祭司这次救了那个敌方的女子,虽说是作为人质——不过,看起来祭司似乎更像把她当作恋人呢……”
“胡说八道!”
一拍白色大理石的供桌,明河再也忍不住的厉声喝止,“那个女子是人质!是他带回来的人质!——迦若是为了拜月教的安全,才把她作为人质带回来的。”
然而,虽然这样斩钉截铁的说着,拜月教主的脸却是渐渐苍白下去——那样凌厉的声音,也掩饰不住她心中燃起的恐惧和虚浮。
那个绯衣女子绝不是人质那么简单!她心里清楚,对于迦若而言,那个女子意味着什么。
不然,平日俯仰于天地、掌控日月星辰,对于一切都漠然冷酷的大祭司,又为何会宁可忤逆了月神、公然违背教主的意愿,也要连着四五天足不出户的在白石屋子里、照顾大病初愈的她?
十年来,她从未看过迦若如此。
——原来,这么多年来和“迦若”两个人光影般相互依存的日子,居然还是抵不过“青岚”和那个绯衣女子少年时在灵溪上的初次相遇?
明河闭起眼睛,勉力平定心神,不敢想这几日两人耳鬓斯磨,又是如何的情状。
看到了教主那样的眼神,知道明河心中泛起的是如何复杂的感觉,青衣术士再度低下头来,微笑着,提议:“我不敢怀疑祭司大人的立场不稳——只是我还是觉得、那个女子关系本教安危,如果将由教主您亲自看管着,不是更妥当一点么?”
拜月教主的眼眸,微微一亮。
然而垂下了头,却是沉吟:“虽然如此,但他必不肯答应。”
“您是拜月教的最高长者,即使是祭司也须听您吩咐吧?
迦若大人如果藐视您的意愿,是该得到惩罚的——”孤光依旧是微笑,轻言细语的提示,眼神冷冷,“何况,教主您手里有着封印他力量的权杖呢。”
明河的眼睛,陡然雪亮。
绝美的女子昂起了高傲的头颅,光洁的额头映着月神座前千百万的烛火,右颊下、那一弯金粉勾出的新月闪闪发亮——那是月魂。
和月魄、月轮并称拜月教三宝之一的月魂,一直由历代的教主继承着,作为月神纯血之子的标志。
只有拥有这个标志的人,才能获得月神的庇佑,连圣湖怨灵的力量都退避三尺。
这个世间,也只有流着月神之血的她,才能够有力量化解迦若因为施术而产生的反噬和逆风——如果她一旦停止了对于祭司力量的化解,那么,那些被役使着的死灵就会撕扯开祭司的灵体,吞噬他的力量。
迦若,迦若……你不仅是敢藐视我作为教主的尊严。
那还没有什么——在你面前,我从来不自恃教主的身份。
但是,你却藐视了我作为一个女子的尊严!
不可原谅……绝对不可原谅!
所以,原谅我,这回要做一次违背你意愿的事情——我要将那个舒靖容、从你身边带走。
“我想带你回沉沙谷看看……但是,萧忆情的人马云集在灵鹫山下,我不想引起乱子。”
午后的斜阳,淡淡映照着绯衣和白衣,并肩坐在圣湖边上,饕餮在不远处悠然的闭眼,晒着难得一见的日光。
迦若看着天空中浮云,眼神黯然,“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阿靖看着他,忽然间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刹那、她心中陡然有深沉的疲惫和无力——仿佛自己回到了父亲死去那一天,血泊里八岁的她,无助的抱着血薇离开父亲的坟墓,不知道前方的路是什么样。
仿佛命运的风把她吹到哪里、就是哪里了……
可就在那个时候,他向她走了过来,拉起了孤女的手。
“所有际遇,不过是浮云聚散。”
迦若的声音轻如叹息,“我们如今虽然能坐在这里,说起昨日种种,就好像中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但我心里知道,这一切却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这一次的相逢,只是个幻影。”
这一次的相逢只是幻影?
她愕然不语,一时间不明白他想对她说什么。
难道他是想说,他们两个人虽然还能在此时此地相聚,但身份各异,却已经咫尺天涯么?
阿靖在圣湖边,转头静静看着昔日的大师兄——真的已经变了,他的眉目,已经变得和十年前那个少年青岚完全陌生,再也没有一丝相似。
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吗?
“你伤好了一些,也闷了这么久,我带你出来在月宫走走透透气。”
看着绯衣女子憔悴的神色,仿佛想说什么终究没能说出来,白衣祭司叹息着,转开话题,抬手指着面前的水面,“你看到眼前这片湖了么?
这里就是我们拜月教的圣湖。”
阿靖一震,抬眼看去。
很小的一个湖,却深蓝泛着幽光,看不见底。
湖面上,虽然映着日光,却不知为何没有很强的光线反射而出,似乎大部分日光、投注到水面后都被无形的力量吸走了。
虽然水面上微风徐来,红莲如火般开遍,阿靖不知觉的却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
——好诡异的感觉。
仿佛有无数只眼睛,在冥冥中看着自己,诡秘怨毒。
萧忆情的母亲……就是沉在了这片湖水之下么?
就是为了湖水之下的累累白骨,才会有今天的听雪楼进逼月宫、自己才会和青岚重逢吧?
终归说起来,这片湖水就是一切的缘起……这里仿佛有说不出的邪异力量,似乎所有的人,都会归于这一片看不到底的碧蓝中。
“你看。”
迦若短短说了一句,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往湖中扔了过去。
然而,仿佛空气中有什么看不到的力量阻碍着,石头的去势越来越缓慢,似乎被什么摩擦着,渐渐簌簌化为细末,最终没有落到湖中就消失不见。
“天!”
被那样诡异的景象惊住,连绯衣女子都忍不住脱口低声惊呼,“这是——”
“这是圣湖怨灵的力量,汇集了天地间的阴毒之气。”
白衣祭司看着湖中,眼神冷漠,“拜月教的力量、我的力量,就是由此而来——很恶毒,是不是?
但是没有办法,谁也没有办法处理好那些怨灵,只有靠着神庙压制住邪气而已。”
迦若俯身看着湖水,额环的光芒映在水面上,月魄的光陡然让平静的湖水泛起了微微的沸腾——水下似乎有看不见的东西受到了某种吸引,纷纷会聚过来。
“冥儿,你看。”
迦若微笑着,招呼阿靖一起俯身看着水面,指点给她看水面深处的景象,“你看——”说着,他将手指点入水中,术法摧动下,水面忽然微微沸腾。
仿佛感受到了祭司身上灵气的吸引,幽蓝色的水中,陡然泛起了无数个气泡。
那些气泡从水底升起的时候很小,然而越浮近水面就越大,裹着苍白灰蒙的空气——然而,阿靖在那些气泡里浮近水面的时候,却赫然看到了透明水泡里面、封闭着一张张死白死白的脸!
“啊?”
阿靖下意识的抓紧了袖中的血薇,然而因为穴道被封却无力拔剑,只见那些怨灵用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往祭司手指方向涌动,水泡薄膜里面那一张张脸、僵硬而诡异,露出森森白牙,龇牙咧嘴的向着迦若手指一口咬下。
祭司迅速抬手,将手指抽离水面。
嗤落一声响,那些控制不住速度的怨灵随之跃出水面,然后忽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喊,在日光下蓦的化为一阵白烟。
“白日里,它们只能化为红莲或者呆在水下。”
看着师妹发怔的脸,迦若淡淡解释了一下,指了指湖面上无数盛开的红莲,和风丽日下,那些莲花美得不可方物——有谁会想到,这样至美的事物、背后却是如何的阴毒龌龊?
“天……这地方留不得了。
难道就没有什么法子消弭这些怨气么?”
阿靖看着湖面上密密麻麻的红莲,眼睛里有冷冽的光,脱口问,“这些冤死的恶灵,还能渡往彼岸么?”
“几百年了,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想。”
听到她这样的话,白衣祭司却是有些意外,然后笑了起来,看着阿靖,“冥儿,你——”
话没有说完,忽然间迦若的脸色就是一变,手指用力压住心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吞噬着那里一般,忍不住弯下腰去。
“你怎么了?”
虽然一直流露出恨意,然而看到他这样,绯衣女子还是忍不住脱口问,眼眸中陡然流露出焦急,但是被封住穴道的身体不能动,她只好眼睁睁看着迦若脸上痛苦的神色越来越深。
“不对劲……忽然间,反噬力量转移不出去……”手指有些颤抖,捏了决,勉力抵抗着那种噬心的痛苦,迦若的声音都断断续续,“方才那些、那些被灭的怨灵,死前瞬间的怨毒……全部转移不出去……积在心里……得快些回去。
朱儿,朱儿!”
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白衣祭司呼唤附近懒洋洋晒着太阳的雪白幻兽。
然而不等幻兽闻声赶来伏下身,他眼前陡然便是一黑。
“青岚!青岚!”
耳边最后听到那个绯衣女子这样焦急地呼唤,然而意识渐渐模糊的他、陡然脸上有一种苦笑的神色。
“错了……我是迦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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