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溯洄-《刺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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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曼进来看了两次,她赖着不起,她以为这孩子昨天在路上累着了,也就由她去。

    之后没什么机会见面,两人只在入夜后,躲在老人院大门口互诉衷肠。

    驰见暗示她两次,问她身体好没好。

    想起那晚,久路还是有些畏惧的,所以狠心回绝他。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开学的日子。

    在网上查询上学期的考试成绩,很幸运,整个宿舍的人都打着擦边球及格了。

    新学期开始,又加入新课程,她们比上学期要忙碌。

    但这并没影响驰见献殷勤,他跑齐云的次数比上学期还频繁。

    起初久路还有所顾忌,只在周末谎称回家,然后和驰见跑出几条街,去春桥路的老地方。

    驰见终于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潜心研究,变换花样,从技巧到时间上都有巨大提高,融会贯通的同时也解锁许多新姿势。

    现在面对着李久路,驰见心里只装着这件事,他们肆无忌惮,夜夜笙歌,真真正正萎靡放纵了好些日子。

    五月的一天,下起小雨。

    驰见打着雨伞来看李久路,本就是临时起意,所以并不是周末,她实在找不出夜不归宿的借口,便吞吞吐吐说今晚不用等她。

    舍友们自行理解,举一反三,“参透天机”以后,轰一声炸开锅。

    大菲抱着她胳膊,欲哭无泪:“路姐啊,我还没有男朋友!”

    久路给她一个扭曲的表情,没说出话。

    上铺的涵涵满脸坏笑:“姐夫那么帅,你们那个那个的时候,他什么表情啊?”

    久路:“……”

    “你们懂不懂什么是重点?”

    罗芬一挥手,拉过久路:“来路姐,讲讲感受?”

    她叹气:“……”

    最后还是驰见一通电话帮她解的围,久路挂断通话,匆匆逃出门。

    他们去北门外吃晚饭,然后去春桥路的老地方。

    等到坐下来,那几人的短消息还狂轰乱炸没完没了。

    久路索性关掉手机,落得清静。

    可谁成想,厄运从这一刻就悄悄降临了。

    舍友们有睡懒觉的坏毛病,一般早上没课都不起来吃早饭。

    今天的幼儿保健学十点上课,所以没人早起。

    她们正睡得昏天暗地,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大菲迷糊着从床上爬起来,“谁啊?”

    眼睛睁开条缝儿,看见对面整齐的被褥,才想起可能是李久路。

    “等会儿啊。”

    她慢腾腾穿好鞋,晃荡着去开门。

    门口却站着一位中年妇人,一身得体套装,手上拎着精致的挎包,微笑着问:“路路在吗?”

    “阿、阿姨。”

    大菲睡意全无。

    “你们还在睡觉啊,没有早课吗?”

    江曼绕过她走进来,环顾一周:“路路没在?”

    大菲杵在门口,早被吓傻了,不知怎么答。

    这时候另外几人也起来,罗芬脑筋灵活,立即道:“路姐帮我们买早饭去了。”

    “对,对,买早饭买早饭。”

    大菲跟着进来:“……阿姨,大早晨您怎么来了呢?”

    江曼说:“我来齐云办点事儿,其实昨天就到了,但时间太晚没过来,今天准备回去,就想着顺便看一眼路路再走。”

    她走去窗前,将窗帘向两侧拉开,窗子打开缝隙换空气。

    背后几人比手画脚,罗芬示意大菲出去打电话通风报信。

    涵涵和罗芬开始穿戴叠被子,轮番和她说话,只为分散江曼的注意力。

    不一会儿,大菲回来,她指指自己的手机,猛摇头。

    罗芬闭了闭眼,电话联系不上,打算自己下去,到大门口堵两人。

    她们住四楼,现在时候不早,宿舍楼前进进出出的人有许多。

    江曼站在窗前喝水,突然间,身体僵住,眼睛望着一处不动了。

    她把水杯重重撂在桌上,提起挎包,快速下楼。

    舍友们一愣,纷纷跑到窗前,看见楼下抱在一起那两人。

    大菲:“坏了。”

    她们互相看了眼,连忙跟着跑下去。

    驰见下午还有预约,吃完饭,将久路送回来,还要马上赶火车。

    两人站在宿舍楼前,驰见抱了抱她,照例嘱咐她一些事情。

    久路点头:“知道了。”

    “记得好好听课,进去吧。”

    “好。”

    久路挥挥手,一转头,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江曼。

    李久路停在原处,心中咯噔一声,整个人如坠冰窖。

    “妈……”

    她半天才发出这么一声。

    江曼朝她走来,语气没什么起伏:“李久路,我想听一下你的解释。”

    她紧紧盯着她,面上表情镇定,气氛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我们……”

    “你们在谈朋友?”

    半晌,久路垂下眼,点一下头。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妈,我……”

    “回答我的问题。”

    她厉声。

    “去年。”

    江曼浑身都在颤抖:“发展到哪一步了?”

    久路沉默不语。

    她们的交谈声引来学生侧目,室友们站在后面不敢上前。

    江曼闭了闭眼:“昨晚在外面住的?”

    “妈,能不能回家再——”

    “啪——”

    江曼突然一个巴掌扇过来。

    久路脚步踉跄,在场的人全部抽了口气,很快就有学生驻足看热闹。

    “你还要不要脸了。”

    江曼抬起手,再次向她扇过来,但这回却没有落到李久路的脸上。

    驰见将人拉到身后护住,顶着她的位置挡上去,由于身高的差距,这一巴掌刮到驰见的下巴跟脖颈。

    驰见歪了下头,皮肤上立即浮现一道红痕。

    江曼看他过来更加气愤:“给我走开。”

    “江主任。”

    驰见面色冷峻:“你先冷静冷静,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跟你没话说。”

    驰见压低声音:“学校你和我都不长待,但李久路未来还要在这儿念书,你应该考虑一下她的处境。”

    “你带她出去的时候,怎么没考虑……”

    她话没说完,驰见一把拉住她提着挎包的手腕儿,另一手环紧她后背,将人规矩又强势地往人群外面带。

    室友们这才敢上前,要拽久路回宿舍。

    久路摇了摇头,淡淡开口:“你们先回去吧,下堂课帮我请个假。”

    驰见一直把江曼拉到球场才放手,上午这里没有多少人,阳光烤灼着地面,四周一片寂静。

    “阿姨。”

    他改口道:“刚才对不起。”

    江曼冷冷瞥他一眼,打算走开。

    驰见伸臂挡了下,表明态度:“我对李久路是真心的,我和她在一起,将来一定会对她好。”

    江曼好像听了天方夜谭,轻轻一笑:“你拿什么对她好?

    别说你现在是社会从业人士,就算当初误以为你们是同学,在不知道前途和发展的情况下,我也会慎重考虑的。”

    她目光轻蔑,换了一种说法:“李久路还不到谈恋爱的年龄,你们在一起,我是不会同意的。”

    “妈,我愿意。”

    有道声音飘过来。

    久路终于追上两人,停下时气息还不稳,她头发有些乱,右脸的红色痕迹也很重。

    江曼看向她,“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愿意和他在一起。”

    久路望着她的眼睛,毫无畏惧:“妈,还有两个月我就满二十岁了,希望你能给我自由选择恋爱的权利。”

    江曼像是听不懂一样摇摇头,停顿几秒,又笑着点头:“好啊,给你这个权利。”

    久路静静地望着她。

    江曼说:“别人可以,但他不行。”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有时真的很脆弱,往往改变就在一夕之间。

    从那一天起,驰见跟李久路的关系就不那么纯粹了,除了彼此喜欢,恋爱中其他必要因素也掺杂进来。

    两人中间好像隔了一层纱,总要拨一拨,才能看清对方。

    李久路体会不到驰见的心情,却知道江曼那番话给他带来的伤害,他这人其实挺敏感,也挺傲的。

    江曼当着她的面抵触和否定他,他能做到沉默以对,已经是极限。

    之后半个月,驰见都没来看李久路。

    今天天阴,外面飘起小雨。

    室外很暗,宿舍里开着电灯。

    久路望着电话出神,屏幕按亮又灭,灭了又按。

    她吸一口气,终于编辑一条短消息过去:你在干嘛?

    消息石沉大海,好半天都没得到回复。

    没多会儿,罗芬回来了。

    “涵涵和大菲呢?”

    久路回头问。

    罗芬把伞拿进卫生间:“她们去图书馆上网了。

    给路姐,你的米粉。”

    “谢谢。”

    久路接过,没吃,放在桌子上。

    “动筷啊,一会儿凉透了不好吃。”

    “又不太饿了。”

    罗芬回过头来,看她低落的样子叹一口气,忍不住拉张凳子坐到她旁边,问道:“你最近状态不太好,是不是因为姐夫和你妈妈?”

    久路看她,笑了笑:“那天让你们看笑话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

    罗芬气得打她一下:“我们几个是真的担心你,这种事情更不想它发生,怎么还会看热闹!”

    “谢谢。”

    久路低头摆弄着手机。

    罗芬叹一口气:“那后面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是说你和驰见……?”

    “没什么打算啊,还和以前一样。”

    久路抬起头,罕见提起两人的事儿:“我和驰见在一起其实挺不容易的,所以不会轻易分开,只是……给他一点时间吧。”

    罗芬理解的点点头。

    久路手上一震,这时候有电话打进来,她低头看向屏幕,眼睛亮了亮。

    和罗芬示意以后,她开了门,去走廊接听。

    驰见:“在做什么?”

    “打算吃饭,罗芬帮我带了米粉回来。”

    驰见说:“哦,那你先吃,我待会儿再打。”

    “不用,也不是很饿。”

    她立即道。

    那头安静了几秒,没再说什么,久路听见擦开打火机的轻微响声,他应该在点烟。

    她走到走廊尽头,推开窗,立即涌进一股潮湿的味道:“今天这边下雨了。”

    “是吗,大吗?”

    “很小。”

    久路问:“家里没下么?”

    那头明显顿了几秒,久路仿佛听见香烟燃烧的声音。

    驰见说:“我没在小泉,回了老家。”

    久路没说话。

    “回来找外婆。”

    他轻轻吹走口中的烟,声音听上去很疲惫:“前些日子外婆偷着跑回老家了,这一次倒是清醒,在房间留了字条。

    我不放心就跟着回来,她想以后都留在舅舅家,但舅妈不让,这几天闹得挺凶。”

    久路很想问他为什么没和她说,但开口却是:“我都不知道。”

    驰见笑笑:“说了你也帮不上忙,还白担心。”

    “那你打算怎么解决?”

    “带她回去。”

    驰见很坚定:“这件事不能听她的,舅舅一家不是什么善茬,外婆在这会遭罪。”

    “嗯。

    你别发火儿,万事都好说好商量。”

    “行。”

    驰见松松吁一口气,声音轻快了些:“不说这个,你想我没?”

    “想。”

    久路望着窗外,淡淡答。

    “我也想你,想疼你。”

    “……”

    驰见弹掉烟灰,淡淡笑了,他同平时一样捉弄她,却是心不在焉:“等忙完外婆的事,我就去齐云找你。”

    “好。”

    挂了电话,久路伸出手掌,感觉到细密的雨丝像无数银针一样扎在掌心上,冰冰凉凉。

    她嘴角挂上一丝微笑,阴郁的心情终于明朗许多,却总感觉差点什么,好像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心无杂念,也并未觉得轻松。

    一根烟的时间,驰见打完这通电话,屏幕退到屏保,他盯着上面的照片瞧。

    是他给李久路拍的,还是很久很久以前在“黑龙”饭店门口,那天下雨,她和马小也分开后,她两手遮住头,站在街边犹豫着没有走。

    就在她微微侧头,向饭店里张望的时候,驰见拍了这照片。

    当时他骑跨着摩托等在街对面,她穿着青蓝色的连衣裙黑色打底裤,很乖巧很淑女的打扮。

    画面上雨夜很大,她的身体却很小,安静站着,周围一片暗色,她衣服发亮,整个人好像飘在雨雾中。

    这一直是驰见最满意的照片。

    后来两人在一起,他还酸溜溜地问她:“你当时想什么啊?

    是不是还恋恋不舍流连忘返啊?”

    久路当时的表情很无语:“我只是在想,要不要回去拿雨伞。”

    屏幕黑掉,驰见笑了笑。

    他折身返回屋里,碰见舅妈迎面走来。

    她很瘦,一脸尖酸刻薄相,不用深接触,就知道是个凶悍泼辣的角色。

    驰见目不斜视。

    舅妈走过去又转回头,恶声恶气:“没教养,小杂种。”

    驰见当没听见。

    “你不用跟我装傻,赶紧把那老东西给我弄走,不然别怪我哪天不顺心打死她,家里没干饭给她吃。”

    她压低着声音,追在驰见后头说。

    驰见脚步一停,她也立即停下。

    “怎么,还有意见啊,你妈倒是早死躲清净,这么多年吃我喝我,不都是我们养?”

    驰见没说话,稍稍弯腰,捡起旁边瓶口粗的木棍,大力抡起,那棍子便在墙头一折两段。

    木齿形状像把利剑。

    舅妈骇然一缩,提着的一口气没敢松下来:“你、你想干什么?”

    驰见转身,尖锐的利刃直对她的脸,他语气阴沉又缓慢:“你说,我现在捅下去,能不能弄死你?”

    舅妈向后退去,磕磕绊绊便跌坐到地上。

    这回不得了,她玩起撒泼打滚那一套,大声哭嚎着:“翟逢山你快出来看看啊,你亲外甥要杀我了,我辛辛苦苦为你们翟家一辈子,最后谁都不念好,还要杀我!”

    驰见觉得可笑,从前只听邻居们讲过,这次见识到,真是大开眼界。

    舅妈:“翟逢山!你死啦!你给我出来,快瞧瞧你亲外甥在干什么?”

    没多会儿,一个矮个中年男人跑出来:“怎么了这是?”

    “他要杀我。”

    她指着驰见。

    翟逢山看向他手里的木棍,少年气盛,做出点冲动事儿也有可能,他一时不敢上前,只道:“小见,你把棍子放下,这么对你舅妈要遭报应的。”

    木棍一变方向,对准翟逢山:“有你在前面挡着,我怕什么。”

    “你、你……”他往后退两步,说不出话来。

    “我的小见啊,你这是干什么!”

    陈英菊听见动静,扶着墙壁从屋中出来,被这阵势吓坏了:“快把棍子放下,可千万别伤着人啊。”

    驰见回头,语气不轻:“外婆您进去。”

    陈英菊哪儿听他的,上前紧紧抱住她的手臂,硬是把那木棍夺下来。

    驰见从不知道外婆有这么大的力气。

    “小见你别做傻事,伤人犯法的。

    那也是你舅,你不能动手……”老人抹把眼睛,哽咽起来。

    驰见赶紧搂住外婆,轻声劝道:“您可别哭,我不来真的,就吓唬吓唬他们。”

    这时候地上的女人也站起来,拍拍身上灰尘:“别在这唱戏了,祸不都是你惹出来的。”

    翟逢山也道:“是啊妈,您说您在小泉待得好好的,小见现在条件比我们好,您在那儿我们也放心……您一回来,家就不消停。”

    陈英菊抹掉眼泪,连连点头:“是,是……”她看向对面的儿子儿媳:“明天我们就走。”

    第二天清早,久路睁开眼就给驰见发信息,问那边的事情解决没有。

    驰见告诉她,他和外婆正坐在去平衍的长途客车上,大概下午就能到小泉。

    久路这才稍稍安心。

    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久路放下手机,从床上坐起。

    她的床铺挨着窗户,只要稍稍抬手,就能把窗帘拉开。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太阳升到老高,光线充足,企图要把潮湿的世界快速晒干。

    对面床大菲抱着被子滚两圈儿:“路姐啊,这才几点,快把窗帘遮上,怕光怕光。”

    久路这会儿心情似乎不错:“别睡了,我们去食堂吃早饭吧。”

    “不去不去,要睡觉。”

    罗芬揉揉眼,趴在床上抬头看她。

    只见一束阳光照射进来,刚好笼罩着床上坐的少女,不,说少女不确切,她目光中透出属于女人的妩媚。

    长发蓬松,穿着细肩带的绸子睡裙,露出笔直秀气的锁骨,笑容却干净、静美,好像天使与恶魔的结合,外面阳光也失去了色彩。

    罗芬说梦话:“路姐你好美!”

    久路笑笑,又看向窗外,今天的蓝天和白云也很美,但愿一切都会慢慢变好吧。

    她给江曼拨了通电话,那边照旧没接。

    李久路在床上呆坐片刻,告诉自己别多想,下床洗漱。

    驰见来看她的时候已经是六月中旬,对北方人来说,是一年中气候比较舒服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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