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溯洄-《刺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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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去了海洋馆,听说馆内新运来几只鲸宝宝。

    幸好不是周末,海底隧道的人特别少。

    驰见带着她走下水平扶梯,站在玻璃罩子前,看鱼群游过。

    “没看见鲸鱼啊?”

    “这隧道这么长,哪儿那么容易就碰见。”

    驰见拉住她往前走:“去前面看看。”

    结果鲸鱼没找到,先看见一只“美人鱼”。

    她的鱼尾是红色,上面镶嵌着闪亮银片,长发海藻一样飘舞,鱼群全部围绕着她。

    驰见忍不住驻足欣赏,好一会儿没挪开眼。

    久路掐他,“那是鲸鱼?”

    他将她往身前一带,环抱在怀里:“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她轻轻一努嘴:“长得漂亮,身材好。”

    “我有那么肤浅?”

    驰见轻哼一声,手指拨了拨她耳垂儿:“我在想啊,要是里面的‘美人鱼’换成我媳妇,准比她游得好看。”

    久路侧头:“为什么?”

    “你腰多细啊。”

    “还说不肤浅。”

    他一笑,在她耳边说了句荤话。

    久路脸热,用手去推他。

    里面的“美人鱼”注意到他们,双手比划几下,随后手指摆出爱心的形状。

    她本来看不出是何意思,驰见却指指自己,又指向怀中的李久路。

    “美人鱼”点头。

    驰见捏起久路的下巴,在她嘴唇上轻轻啄了下。

    “美人鱼”朝他们竖起两个大拇指,然后带着鱼群游走了。

    “什么意思?”

    久路昂头看他。

    “祝福我们呢。”

    她眨了眨眼:“这都能看出来,真的假的?”

    然而驰见没有回答她,拉紧她的手,向前走去。

    海底隧道是个迂回的椭圆形,他们走两圈都没看到,后来询问工作人员,才知道几只鲸鱼宝宝在特定的水箱里,是为游客提供表演用的。

    两人在二楼找到那个水箱,它们是群体动物,聚拢到一起,顺着一个方向不停循环游动。

    鲸鱼通体黑色,在水中摆尾时,毛皮很亮。

    十分震撼的是,它们体型太庞大了。

    久路有点儿犯傻:“这鲸鱼真的是宝宝?”

    “你以为?”

    他刮她鼻子。

    “好大。”

    鲸鱼游得休闲又自在,速度不是很快,所以两人牵着手,慢慢跟它走。

    “它跟我背上的蓝鲸不是一类的。”

    她肯定的说。

    驰见点头:“这是伪虎鲸,又叫黑鯃,属于海豚科。”

    “伪虎鲸?

    虎鲸倒是听过。”

    驰见解释:“它和虎鲸外形类似,但没他威风。

    虎鲸在鲸类里属于小型鲸,但生性凶残,以企鹅、海豚、海豹为食,所以不适合圈养。”

    他看她一眼:“而蓝鲸被认为是世界上体积最大的动物,最长有三十多米,重一百八十吨,却只吃小型甲壳类生物。

    蓝鲸颜色跟这只完全不同,是青灰色的,但在海洋里看上去会感觉比较浅。”

    “你对鲸鱼好像很喜欢。”

    “因为你才喜欢的。”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没有看她,甚至语气也松散随意,眼睛望着鲸鱼,表情很认真。

    李久路心里百转千回,轻轻颤动。

    驰见说:“当初在游泳馆第一次遇见你,其实就想到了虎鲸。”

    “那怎么又文了蓝鲸?”

    “后来查了些资料,感觉蓝鲸更适合你。”

    “为什么?”

    “虎鲸是高智商大型鲸类……”

    “你是说我蠢喽?”

    “自己体会。”

    他侧头亲她。

    “嘁。”

    驰见拉着她停下来,忽然用催眠的语调说:“蓝鲸更神秘,它在海洋深处很少被人见到,独来独往,默默无声,体积虽然庞大,却很温顺。”

    他此刻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这样的你,让我很想去了解。”

    他说完便没了声音,两人看着彼此,任凭蓝色波光在脸上轻轻浮动。

    鱼群从头顶游过,海龟、水母、蝙蝠鱼,还有很多是叫不出名字的,他们置身在一片神秘而深邃的蓝色海洋,总让人有一种梦幻跟虚浮。

    “最重要是它稀有。”

    在这种氛围的衬托下,他目光去掉不羁,多出几分柔情跟专注,“你对我来说,也一样。”

    久路踮起脚,轻轻吻他。

    嘴唇触碰的一瞬间,驰见便搂紧她腰身,缠绵地回应。

    过很久,驰见把她放开:“以后带你去看真正的蓝鲸。”

    “海洋馆?”

    “怎么装得下。”

    驰见好笑的说:“这种地方下次不来了,人类太残忍,鲸鱼的寿命本来有七八十年,这种生物很敏感,如果圈养,抑郁会导致它们最多只能活到三十岁。”

    久路有些震撼,抿了下唇:“那去哪里看呢?”

    “北太平洋。”

    她又是一愣,却没把他这话当真,因为太平洋对当时的他们来说,是个遥不可及的地方。

    晚上回到酒店他们都有些激动,省去前面的流程,直接奔向主题。

    他们将对彼此的思念,用这种方式发泄的淋漓尽致。

    驰见轻轻拍着她的背,拉过被子遮住两人身体:“洪喻要走了。”

    久路反应片刻,抬起眼:“他要去哪儿?”

    “想跟着亲戚搞水产。”

    “那‘文人天下’怎么办?”

    驰见从床头柜够了根烟;“说想低价转给我。”

    “你同意了。”

    “嗯。”

    他脑袋悬空,用打火机点燃香烟,撑着身体看她:“所以,我想让外婆搬出来跟我住。”

    听他说完这话,久路心中一凉,挣扎着就要坐起来。

    久路顾不上接茬,只问:“你说要外婆去外面住?”

    他又重新靠回去,烟拿下来吸了口:“洪喻离开就腾出一间房,再让外婆住在老人院没道理。”

    久路别开视线,一时忘记自己是什么形象坐在他面前。

    驰见后脑抵着墙壁,欣赏了会儿:“想什么呢?”

    久路这才掀开被子遮住自己,思考几秒,决定开诚布公地和他谈一谈。

    “是因为我妈,你才做了这个决定的?”

    驰见没答,将最后一口烟吸完,撑起身体坐正。

    久路沉默片刻:“其实这是两码事儿,我妈虽然强势不讲道理,但她在对待院里老人的态度上,从来都是和颜悦色,不会厚此薄彼的。”

    “这我知道。”

    驰见想了想措辞:“你以前也劝过我让外婆跟我住,对不对?”

    那还是很久以前,刚认识那会儿久路提过。

    她点头。

    驰见拉起她的手,送到嘴边轻啄了下:“所以你别想太多,不是因为江主任,院里再好,但不是家,你说呢?”

    这点久路认同。

    “可是,你自己能照顾好外婆吗?

    万一她又犯糊涂怎么办?”

    驰见说:“看条件吧,实在不行就临时请个阿姨。”

    久路沉默。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她找不到反对的理由,不可否认,这样的安排对谁都好,要是任何一个人愿意把老人接回家,她都会为此感到高兴,哪怕是几年前刚认识那会儿,他要带外婆离开,她都不会有想法。

    但处在这样一个紧张的时期,久路心里总揣着不安,害怕外婆走了,两人之间的某种联系就淡了。

    久路恨这样的自己,自私、慌乱、彷徨,从前的洒脱不见了,一遇到驰见就改变了原来的样子。

    可她剖析自己,却忘了揣测对面这个人,她显然低估了驰见对她的忠诚和执念。

    驰见刮一下她鼻头:“想什么呢?”

    “你要照顾好外婆。”

    “那是自然。”

    驰见往前凑了凑,想趁着未凉透的火气再沉沦一次,然而唇刚贴上她脖颈——

    “驰见。”

    他动作中途停下。

    久路稍微躲开,两手捧起他的脸正过来,“我有话说。”

    “嗯。”

    “不管别人什么态度,我都喜欢你。”

    在他心里,这是全世界最令人澎湃的表白。

    或者换种说法,澎湃的原因,是因为表白的人是李久路。

    那天酒店的小屋变成了天堂,她那么美好,吐出的每个字都是甜的。

    这段记忆深深刻在他的脑海中,他忘不了她说话时的坚定语气和认真神态。

    驰见很感动,被她迷惑了心智,以至于让他以为一切都是真的。

    “我喜欢你。”

    “听见了。”

    他眨了几下眼,喉结轻轻滚动。

    “哦。”

    “路路。”

    驰见声音很轻;“你信么,我能给你幸福。”

    他给出的承诺,她从未怀疑过。

    只是,哪怕未来的路稍微平坦一些,她都能看到幸福的样子。

    年少轻狂,不曾知道这个世界有多疯狂,他们四肢单薄,羽翼未丰,又拿什么去跟它抗衡呢?

    第二天驰见走了,久路又恢复到三点一线的生活中。

    七月初,梁旭来找过她一次。

    齐云大学和齐云师范只隔了两条街,所以梁旭是骑着自行车来的。

    他穿一身红色球服,抱着足球等在宿舍楼底下。

    梁旭说:“我们学校体育场翻修,所以来这儿踢球,顺便看看你。”

    “还是喜欢AC米兰?”

    久路笑着问。

    他露出一口大白牙,洋洋得意:“永远的马尔蒂尼,我和小也……”

    梁旭话说一半,忽然掩唇咳了咳。

    久路表情却比他自然:“马也哥现在怎么样?”

    梁旭见她不在意,便接着说:“混得不错,弄了个信息学院的副主席当,整天招蜂引蝶,还和从前一样。”

    “那莫可焱呢?”

    久路侧头:“他们好像考去一个学校了吧。”

    “对,同校不同系,她在英语系。”

    久路点点头,问了两句就没兴趣了,两人往食堂的方向走:“我们二食堂的小炒不错,去尝尝吧?”

    “行,听你的。”

    梁旭跟着她走,停顿片刻,忽然说:“小也和莫可焱分手了。”

    李久路对此未作表示,只了解的点点头。

    两人进去食堂点菜。

    上初中的时候,久路没想到有一天会和梁旭这么平和的相处,因为她那时太烦他了,觉得怎么会有男生如此讨厌,老是抢女同学的零食吃,又借了东西不爱还。

    等到渐渐长大,才知道这只不过是男孩暗恋女孩耍的一些小把戏,不懂怎么表达,只能靠这种方法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每个人都在默默成长,梁旭也一样,他曾经那些越举的行为不再有,变得彬彬有礼,很有绅士风度。

    大学被赋予了改造人的能力,无论性格还是样貌。

    谁从里面走这么一遭,基本可以脱胎换骨,焕然一新。

    后来,江曼终于肯接她电话,却每次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她们对驰见闭口不谈,久路明白,这件事已经是一个死结,如果没人让步,便永远不会被解开。

    纷纷扰扰,日子总在过,月底的时候进入考试周。

    和第一学期相比,舍友们学习态度疲沓了许多,宿舍里没有出现废寝忘食挑灯夜读的战况,大菲甚至直接缩印了小纸条,人手一份。

    考试那两天涵涵来了例假,她疼得满床打滚,吃了止疼片才勉强撑起来去考场。

    几人对男女之间这种不公平的分配,进行了深恶痛疾的讨伐,但发现气愤过后,仍然改变不了这种自然法则。

    最后只能深深叹上一口气。

    久路没有加入讨论,她望着桌角那两片水粉色包装的卫生棉,一时有些怔忪。

    目光又落在窗台的日历上,她每月向来准,这次却晚了快十天。

    放假以后,久路硬是又挨了十天,例假还是迟迟没有来。

    两人每次都有防护措施,久路想不通是什么时候出的差错。

    怀着一丝侥幸心理,她跑去离家很远的药店,硬着头皮买来了试纸。

    途中驰见给她发消息,问她在哪儿呢。

    久路正心烦,便没有理。

    此时驰见刚到老人院的大门外,他停好摩托,按门铃,等着护工来开门。

    夏日里太阳毒辣,一路过来已浑身汗透,驰见三两步跨上台阶,直到进入走廊,才拎起前襟的衣服抖了抖。

    他进入房间,正赶巧外婆慌慌张张往外冲。

    驰见把老人扶住:“您这上哪儿去啊?”

    “小见啊。”

    老人家急得满头大汗,抓住他胳膊:“你舅舅刚才往院里来电话,说你弟把同学打坏了,急需一笔钱。”

    驰见一听这话,脸色当即阴沉下来:“那跟您有什么关系?

    您还想回去遭人烦?”

    他松开外婆,侧身进屋去。

    陈英菊跟进来:“不是,我就想让你给你舅舅汇点钱过去,我存折上……”

    说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从小到大,驰见没有对外婆发过一次火儿,这天却不知道犯了什么邪,见外婆这副卑躬屈膝的样子,就没来由火大。

    他一把抽走外婆手中的存折,扔到桌子上:“这钱我不会给,您也甭想给,他们一家子都是白眼狼儿,您还看不出好赖么?”

    驰见倚着桌子:“您对他们好,他们根本不领情,只知道伸手要,什么时候管过您?”

    “可那毕竟是我儿子……”

    “我就不是您外孙?”

    驰见心中有委屈:“您是怎么做到这样偏心的?

    您就不怕我伤心么?”

    “不能比,你不是在外婆身边嘛!”

    驰见一顿,低着头看地面:“反正这钱不能给。”

    “那我自己去银行取。”

    “您去吧。”

    驰见咬了咬牙:“别怪我不理您。”

    他撂下这句话就匆匆走出去,甚至没回一下头,等到站在大门外,被热辣的太阳一烤,才慢慢清醒过来。

    可终究年少气盛,他顾及不值一毛的面子不肯回头,在门口守了好一会儿,没见外婆出来,便以为老人家被他几句话震慑住。

    驰见翻出手机,并未收到任何信息,他这会儿心烦意乱,一时间等待李久路的心情也没了。

    于是骑着摩托离开,走到半路,到底是去银行给翟逢山转了一笔钱。

    天气预报今天有雨,直到晚上,北方的乌云才慢慢向这边靠拢。

    几声惊雷过后,雨便淅淅沥沥的下起来。

    今天没生意,驰见早早关门。

    他去二楼收拾洪喻的房间,打算把多余摆设清理掉,再换上浅颜色的被单和窗帘,老人家喜欢干净整洁,这样外婆住进来也会舒适一些。

    这一忙对时间就没了概念,等停下来,才想起到楼下找手机。

    上面有两通未接来电,都是久路打来的,一通是在晚上九点十分,一通九点半,而现在已经快到十一点。

    驰见按了回拨,将手机用肩膀夹着,这边开始往胳膊上套T恤。

    可没等接通,忽然想起一阵敲门声。

    驰见想到是谁,按掉电话,立即去开门。

    久路撑着一把黑雨伞,低头站在门外,肩膀和裤脚被雨水浇湿,脸有些白。

    “呦小祖宗,冒雨怎么还来了!”

    他上前接过她的伞,赶紧把人拉进屋:“刚才在楼上,我没听见你电话。”

    这会儿雨下得已经十分猛烈,落到地面,砸出一个接一个的水泡来。

    “我刚想去找你。”

    驰见说。

    “驰见,我有话跟你说。”

    “怎么了?”

    他抹了抹她嘴角:“坐下说,我先给你找件衣服换。”

    “别……”久路拉住他:“不用。”

    他终于发现她语气中的不同寻常,垂下眼,静静等她开口。

    “我……”

    电话铃声蓦地响起,她的话被阻断。

    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是老人院座机打来的。

    那一瞬间,驰见心里突然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竟犹豫片刻,才举到耳边接听。

    窗外一道炸雷,像要把天空劈成两半儿,乌云压顶,暴风雨来得那样快、那样猛。

    驰见僵硬的站着,半晌,手机掉下来,砸到了地上。

    外婆走了,她从老人院三楼的天台纵身跃下,当场断了气。

    那夜雨很大,掩盖世界所有声音,只剩他撕心裂肺的大声喊叫。

    稀释的血液像河流一样蜿蜒流淌,外婆静静躺在地上,眼睛没有闭严,无论他怎么唤她,她都决绝地不肯给他一丝回应。

    暴雨如注,不断击打着外婆的身体,他想帮她遮一下,一群围观的人以为他要挪动尸体,将他紧紧固住。

    他歇斯底里的挣扎,只为再看一眼外婆。

    他听见劝慰的话,听见李久路的哭声,也听见警车鸣响,却不愿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驰见从未想过,灾难一样的悲剧会发生在他身上。

    他的天快要塌了。

    渐渐的,他放弃挣扎,力气全无地仰躺在地,任凭瓢泼大雨洗刷着身体,好像那一瞬间,所有不羁与逍遥的日子都将分崩离析。

    谁的青春落幕,只需老天眨一眨眼。

    暴雨变成一把把利刃,扎向他胸口。

    驰见阖上眼,手被握住。

    “驰见。”

    那声音既近又很遥远,他不想动,也不想睁眼。

    所有一切,从这夜开始,都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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