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页 “夫君若问这个,请随奴家来!”绮漪搀起黄叔,头前走去。 白虎迟疑一下,跟出去。 绮漪带着白虎和黄叔径至白家父庙的正殿,殿中摆着神龛,白圭的塑像、牌位及相应祭品一应俱全。 绮漪面对牌位跪下,留下主位给白虎。黄叔跪在后面。 白虎迟疑一下,在主位跪下。 绮漪凝视白圭牌位:“父亲,白虎来了,绮漪在您面前,示给他您的最后叮嘱!” 绮漪起身,走到牌位跟前,从神龛后面取出一个卷筒,掏出白圭的遗嘱,反身回来,复跪于白虎身边,将遗嘱递给白虎。 白虎接过,拆看。的确是父亲白圭的亲笔字迹,只是写到后来,字有些抖:“??为父半生经商,所聚所敛,皆为民脂民膏。来之于民,也须用之于民。八千金修大沟,三千金固河堤,一千五百金赈灾荒以解民难??白家世受魏恩,万死不足以报,以所余七千金捐献河西防务??” “公子,”黄叔更咽道,“那三百金是主公留给少夫人的!” 白虎望着遗嘱上白圭的签字与指印,面色狰狞,喘起粗气,拳头紧捏一会儿,忽地站起,冲白圭灵位跺几下脚,转身欲走。 绮漪扯住他的衣襟:“夫君?” 白虎站住,回头看向她。 绮漪缓缓站起,眼中含泪,凝视他,眼神哀求:“您能不能不去那个地方了?” 白虎的脸别向一侧。 绮漪将他的手拉过来,放在她微微鼓起的肚皮上:“你摸摸,他在动呢!” 摸着她的肚子,白虎长叹一声,一步一挪地走出庙门。 白虎刚出庙门,一个仆役就飞跑过来。 “公子,公子,”仆役边跑边叫,“司徒大人寻您来了!” “朱威?”白虎凝眉。 “对对对,是朱大人!”仆役喘气应道。 白虎快步赶至客堂,果见朱威候着。 “何方来风,竟然吹来了朱大人?”白虎盯住他道。 “这来给你寻个事儿做做,如何?” “哦?”白虎略怔,“什么事儿?” “到刑狱里!” “刑狱?”白虎吃一惊道,“要我到刑狱里做什么?” “白公子有什么不能做吗?” “本公子自出生之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也不会做呀!” “白公子天生就会掷骰子吗?” 白虎脸色涨红,别过脸去。 “白公子,大丈夫立于世,靠的不是骰子。白相国去了,公子该当立事了,守在家里不是个事,早晚都得谋个差事,是不?” “好吧,”白虎略略拱手,“谢朱大人关照!” 朱威回礼,给他个笑:“甭再叫我大人,叫我朱兄!” 白虎再次拱手:“谢朱兄关照!” 二人来到刑狱府,朱威召来司刑,指着白虎道:“这位是白公子,自今日起,就在你处守值,你酌量一下,为他派个差事!” “下官见过白公子!”司刑对白虎深揖一礼。 “白虎见过司刑大人!”白虎略略回个揖,语气倨傲道,“请问大人,你为本公子派何差事?” 司刑看向朱威,表情稍稍尴尬。在安邑,白公子的大名无人不晓,加上朱威事先没打任何招呼,司刑真不晓得该如何安置这个阔公子。 “为白公子取套狱卒服!”朱威吩咐。 “司徒大人,”司刑惊诧了,“您是说??让白公子做狱卒?” 朱威瞪他一眼:“难道你是聋子?” 司刑取来一套粗布狱卒服,双手呈在白虎面前,低声道:“白公子,您请试穿一下,看看大小合身不?” 自小到大,白虎从未穿过粗布衣,眼睛一斜,脸色沉起,拿脚挑起卒服,接上,抖了几抖,“啪”地朝地上一掼,不屑道:“这身粗衣也配本公子穿?” 朱威“唰”地脱下司徒服,弯腰捡过白虎扔在地上的狱卒服,穿上,转对司刑,语气严厉:“为白公子再取一套!” 司刑不敢怠慢,急取一套,双手呈给白虎。 朱威看向白虎,语气缓慢而威严:“白公子,请更衣!” 白虎脸色涨红,一件接一件地脱去身上的绸缎衣饰,换上粗布卒服。 朱威帮他整理几下,微微点头:“嗯,合体!”转对司刑,“司刑大人,请给我们派差事吧!” 司刑声音微颤:“下??下官??” 朱威斥道:“什么下官?眼下你是上官!” “是是是!”司刑忙不迭道,“请二位大人随下官??不不不,请二位随本官巡视囚室!” 司刑在前,朱威、白虎跟后,挨个巡视囚室。 转完一圈,司刑带二人回到府堂。 朱威脱下狱卒服,叮嘱司刑:“从今日起,白公子就在你处当差。白公子干得好,你一并受赏。白公子若出差错,你一并领罚!” 司刑拱手:“下官遵命!” 朱威换上官服,大步走出刑狱。 听到朱威的脚步声渐去渐远,司刑转对白虎,哈腰赔笑道:“白公子,您今日是第一次当值,随便转转就成了,没有什么紧要的事体。公子有何需要,只管吩咐在下就是!” 白虎狠狠白他一眼,“噌噌”几下脱下狱卒服,“啪”地摔在地上,换上原来的华服,重重“哼”出一声,头也不回地走出刑狱。 安顿好白虎,朱威打道回府。 朱威坐在车里,眼睛闭起,刚想打个盹,耳边突然响起公孙衍的声音:“君上伐卫,意不在卫,在的是卫国背后的君侯。换言之,君上候的正是三国出兵!不仅是君上,秦人候的也是这个??公孙鞅是何等样人,秦公又是何等样人?依秦国眼下实力,即使一战,鹿死谁手也难以预料,可他们呢?非但屈尊议和,且还罔顾河西血仇,嫁女进贡,低三下四地讨好公子卬,这是下了多大的注啊??” 朱威心底一惊,陡地睁眼:“停!” 御手停车。 “到哪儿了?” 御手应道:“再过一个街就到府中了!” “掉头,去宫城!” 御手掉头,辎车朝宫城方向驰去。 从平阳到安邑有两条路,一条略远,经由洛阳,走崤道至陕邑渡河,道路平坦,另一条近些,从虎牢关过河,经由轵关陉入安邑,但路狭地险。为赶时间,随巢子和宋趼选了第二条路,原定十日就到,但在过山道时,宋趼踩到一条小黑蛇,被蛇照小腿肚上咬了一口。虽然随巢子紧急施救,没有大碍,却也耽搁几天行程,半个月后才赶到安邑。 将进城门时,宋趼蹲在路边,解下磨破得不成样子的草鞋,“啪”地扔到草丛里,指桑骂槐道:“魏地这草不好,才走一天就成这样了!” “你呀,”随巢子瞄一眼他的草鞋,摇头道,“鞋没打好,反倒怪起草来!”伸出自己的脚,“好好瞧瞧!” 宋趼“扑哧”一笑:“巨子,您的也破了!” 随巢子低头一看,果然破了一个大洞,亦笑起来:“呵呵呵,看来是这草有问题,”从背囊里取出一双新打的鞋子,递给他,“最后一双了,换上吧!” 宋趼嘻嘻一笑:“还是巨子换吧,弟子打赤脚,磨磨老茧子!” “穿上吧,你的老茧子有得用哩!”抬脚走向城门。 二人进城,沿街边走边问,不消半个时辰就赶到了宫城。 这日不上朝,宫门两侧钉子般扎着的八个持戟甲士,为冷清的宫门平添了几分威严。 随巢子走到甲士跟前,深揖一礼,双手递上拜帖:“烦请军士通报魏侯,就说野人随巢觐见!” 众甲士就似没有听见,扎在那儿一动不动。 随巢子略略一怔,正欲再问,一个军尉模样的从宫门内走出来,上下打量二人,目光落在他们的褐衣与磨破的草鞋上,脸色立时不屑,语气蛮横:“喂,老头,何事喧哗?” 随巢子再揖一礼:“野人随巢求见魏侯,烦请军尉通报!”呈上拜帖。 军尉眼睛一横,厉声道:“你个老东西,找死咋的?告诉你,这儿没有魏侯,只有王上!”“啪”地将拜帖打落在地。 宋趼震怒,抢上来就要理论,随巢子摆手制止,弯腰拾起拜帖,再次鞠躬:“烦请军尉通报王上,就说野人随巢求见!”再次递上拜帖。 “什么巢不巢的?”军尉眼睛又是一横,“你个乡巴佬知道什么叫作王上吗?王上就是天子,岂是你个乡野村夫想见就能见上的?” 随巢子轻叹一声,扭身与宋趼走开。 没走几步,一辆辎车驰至,在宫门前停下。朱威跳下车,朝辎车摆下手,辎车驰走。随巢子看到,就又拐回来。 朱威的目光落在随巢子、宋趼身上,打量几眼,转望军尉,询问道:“怎么回事儿?” 军尉行个礼,小声禀道:“回禀司徒大人,这个贱民想见王上,末将让他滚开,可他??”转向随巢子,眉头横起,“老家伙,还不快走,难道是想住大牢不成?” 朱威白他一眼,转向随巢子,态度和蔼:“请问老丈,您从何处来?为何要见王上?” 随巢子深深一揖:“回司徒的话,野人随巢从卫地来,为天下事求见魏侯!” 军尉震怒:“你个乡巴佬,找揍怎的?不是魏侯,是大魏王上!” 朱威冲他摆下手,自语道:“随巢?”看他服饰,似是想到什么,急问,“老先生可是墨家巨子?” 随巢子点头:“正是老朽!” 朱威一揖至地:“晚辈朱威不知前辈光临,失敬!失敬!” 见司徒大人如此礼让眼前这个野人,军尉目瞪口呆。 朱威再揖:“巨子请在茶房稍候片刻,晚辈这就进宫奏报我王!”转对军尉,指随巢子,“这就是闻名天下的墨家巨子随巢子前辈,好生侍候!” 军尉这才回过神来,不无尴尬,拱手深揖:“末将不知是前辈光临,有所冒犯,还请前辈海涵!” 随巢子回他个揖:“是老朽打扰了!” 军尉躬身礼让:“前辈请至茶房小憩!” 朱威此来觐见,心里却在打鼓。他知道魏惠王的脾气,一旦痴迷进去,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且眼下魏惠王对秦公和公孙鞅信任有加,若是禀报河西有事,说死他也不信。 正所谓天遂人愿,正当朱威不知如何劝谏时,墨家巨子偏巧来了。朱威推断随巢子是为此事来的,而依随巢子在列国的声望,魏王不会不听。 心中有了指望,脚底自也轻快。不消一刻,朱威已到前殿,问过当值宫人,得知惠王正在御花园的凉亭里与上卿陈轸对弈,就让他引自己进去。 凉亭下面,魏惠王“啪”地落下一子,捋须长笑:“哈哈哈,陈爱卿,看棋!” “啊?”陈轸故作吃惊,连拍脑门,“怎么会这样?” “认输吧!”魏惠王不无得意道。 “这这这??”陈轸急了,“容臣再想想,不定能出个解着呢!” “哟嘿,”魏惠王美美地捋把胡须,有节奏地用指背敲起棋枰来,“死到临头,还要硬撑,莫不是??” 远处传来脚步声。 惠王顿住话头,看过去,见是当值宫人引着朱威走过来,捋须笑道:“呵呵呵,陈轸呀,你的救星来了!”转对毗人,“有请朱爱卿!” 朱威趋上台阶,叩道:“臣叩见王上!” “呵呵呵,”魏惠王冲他扬手笑道,“爱卿平身!来来来,快给陈爱卿支个解着儿!” 陈轸冲朱威抱拳,夸张地叫道:“朱大人,快快救我!” 朱威起身走到棋枰前,细审那棋,见一大片白子惨遭围困,已回天乏术。陈轸显然也放弃了抵抗,束手待毙。 “呵呵呵,”魏惠王不无得意地抖动一条粗腿,笑对陈轸道,“陈爱卿,莫说是朱威,纵使神仙老子来了,救你怕也难喽!” “唉,”陈轸两手一摊,做认输状,“臣本还存着一线生机,不想王上一枚妙子,硬生生地将这线生机掐断了。” “陈爱卿呀,”魏惠王话中有话道,“你这片孤子,早就是寡人的囊中之物了,寡人本欲容你再活几时,不想你却放着生路不走,自寻绝路,叫寡人如何容你?” “唉,”陈轸长叹一口气,“臣之处境,与那卫公一般无二啊!” “哈哈哈哈,”魏惠王大笑起来,“寡人说的就是这个!对了,我们只顾下棋,竟是忘了正事,卫国那儿可有音讯?” “捷报频传哪,王上!”陈轸喜不自禁,“上将军神勇,大魏武卒锐不可当,连克平阳等十余城邑,楚丘、帝丘已成囊中之物,不日可破!” 魏惠王摆手:“传旨上将军,要他不必着忙。姬速这条老狗,要细火烹着吃!对了,那几只猴子蹦跶到哪儿了?” “韩人已过宋境,赵人已到齐境,”陈轸刻意顿一下,压低声音,“齐人也出洞了!” “好哇,好哇,客人全都来齐了,才好上菜,”魏惠王转对朱威,目光征询,“是不,朱爱卿?” 朱威心里早已翻江倒海,面上却强作镇定:“王上圣明!” “呵呵呵,对了,朱爱卿,你是大忙人,来见寡人,想是有事情了?” “臣向王上举荐一个贤人!” “呵呵呵呵,”魏惠王乐得合不拢口,“好哇,好哇,寡人缺的正是贤人!说说看,是哪一个天下大贤哪?” “墨门巨子随巢子!” “随巢子?”魏惠王一怔,看向朱威,“老夫子何时来的?” “臣也不知,”朱威摇头道,“方才臣路过宫门,碰巧见他守在门外,臣问起来,方才得知他是墨门巨子,是特来觐见王上的!” “哦,”魏惠王眉头略略一紧,转对陈轸,“寡人有些日子没有听人讲起过这个老夫子了,怎么今日冒出头来?” “禀王上,”陈轸拱手应道,“墨者主张兼爱,见不得刀兵。臣估摸,巨子此来,或是替那卫公充当说客!” “嗯,是了,是了!”魏惠王缓缓捋须,眉头拧得更紧,“老夫子爱管闲事,见到寡人,少不得一番聒噪啊!” “王上若是不想见,打发他去就是!” “臣以为不可!”朱威急道,“王上一向礼贤下士,墨门巨子堪称大贤,不远千里赶来觐见,王上若是推诿搪塞,势必传扬天下,有失王上礼贤美誉!” “嗯嗯嗯,”魏惠王连连点头,“爱卿说得是!老夫子既已登门,不见确实不妥,只是这??见面又得忍耐他的唠叨,叫寡人如何是好?”目光缓缓移向陈轸。 陈轸眼珠子一转:“臣有一计,或可支应老夫子!” 魏惠王眼睛一亮:“何计?” 陈轸凑近惠王,附耳低语,惠王连连点头,转对朱威道:“朱爱卿,有请巨子到寡人的书房里觐见!” 朱威素知陈轸,晓得他出的不是好主意,可转念一想,只要王上愿意见面,依随巢子的智慧和德行,必有办法应对,遂拱手退下,回到前殿耳房,引随巢子径至惠王书房。 惠王的大书房坐落在后花园里,是个五进重院,环境雅致,藏书甚多,有专业史官日夜守值。除上朝之外,魏王最爱在此处理朝务。遇到重要客人,尤其是天下名士,他也总在此处召见。畅谈之余,魏惠王的其中一个嗜好就是亲自导引客人参观他的丰富藏书。据说天下典藏,除洛阳周室太学、临淄稷下学宫之外,就是他的书房了。 远远听到脚步声,陈轸满脸堆笑地迎出院门,深深一揖:“晚生陈轸恭迎巨子大驾!” 随巢子拱手还礼:“齐人随巢子见过上卿!” 陈轸闪到一侧,礼让:“巨子请!” “上卿大人请!” 陈轸再让:“巨子请!” 随巢子拱手谢过,走在前面。陈轸、朱威一左一右紧跟。 三人走进御书房客厅,各按席次坐定,主位是魏惠王的,空着。一个宫女走进,在各人几前摆好香茶。 陈轸端起一杯:“巨子,请用茶!” 随巢子亦端起来,小啜一口:“谢上卿大人香茶!” 陈轸拱手:“是王上香茶,陈轸不敢承谢!” 随巢子再拱:“谢魏侯香茶!” “呵呵呵,”听到随巢子直呼魏侯,陈轸眉头微皱,旋即堆笑道,“听闻巨子光临,王上龙颜大悦,特别安排在此雅地与巨子雅叙,请巨子稍候片刻!” 随巢子拱手:“随巢恭候尊驾!” “朱司徒与晚生尚有俗务在身,不能久陪了,还望巨子见谅!”陈轸言毕起身,以眼神示意朱威。 见话被他堵死,朱威迟疑一下,只好站起,向随巢子一揖:“晚辈先走一步,恭请巨子稍候!” 随巢子起身还礼:“二位大人百务在身,老朽不敢有扰!” 二人拱手辞别,随巢子送行几步,复回原位坐下。 朱威二人步出院门,走有几十步远,朱威终归是憋不住,看向陈轸:“敢问陈大人,什么俗务?” 陈轸两手一摊:“没什么俗务!” “咦,”朱威急了,“既没俗务,你这搞的什么名堂?” “呵呵呵,”陈轸笑道,“名堂是,王上兴致忽来,想与巨子雅谈天下学问,我等凡夫在侧,怕是多有不便呢!” 朱威盯他一时,略略拱手:“上卿若是无事,朱威告辞了!”大踏步径去。 望着朱威远去的背影,陈轸嘴角浮出一笑,袖子“啪啪”几甩,哼起小曲儿,缓步走向通往后花园的小径。 御书房客厅中,随巢子端坐于席,一旁侍立沏茶的宫女。 厅中静寂,只有计时的水漏声清晰可闻。 宫女动作极轻地沏着茶,一盏接一盏地呈给随巢子。 茶过三泡,魏惠王仍未露面。 随巢子睁眼看向水漏,见刻度已升上一大截,不知过有几刻了。 随巢子眉头微皱,看向宫女:“请问姑娘,老朽还要等候多久?” 宫女压低声,怯怯回道:“回禀丈人,奴婢不知!” “烦请姑娘禀报一声,就说随巢子候驾多时了!” “奴婢只管茶水伺候贵宾,不敢僭越!” 随巢子略略一想,再不说话,两眼微闭,坐在那儿运气息神。 茶叶又过两泡,茶水已经没味,可宫女只管冲水,不换茶叶,一口一个“请用茶”,其意不言而喻。随巢子心知肚明,品啜一口,略略皱眉,将茶杯放下,再次闭目。 不知又过多久,侧门终于一阵响动,毗人从一道屏风后面转出,向随巢子深揖一礼:“巨子久等了!” 随巢子起身还礼:“野人随巢见过内宰!” 毗人不无歉意道:“真是对不住了。王上有旨,巨子是天下宗师,不可待以常礼。为示恭敬,王上这在后宫沐浴熏香,特使老奴转禀巨子,务请巨子稍候片刻!” 听到“沐浴熏香”四字,随巢子由不得打了个愣怔。 “是这样,”毗人赔个笑,“王上特别敬重您老,听闻您来,定要沐浴熏香才肯相见!沐浴很快,想必这阵儿已经完毕,只是熏香尚需时辰。巨子若是觉得乏味,在下请您欣赏一曲雅乐!” 不及随巢子应声,毗人朝门外击掌。早已有备而来的众乐手络绎走进,选位坐定,伴随着一声锣响,雅乐响起。 在随巢子欣赏雅乐之际,后花园的凉亭下,魏惠王与陈轸开始摆起第三局,棋枰上星星点点,已布有十余枚棋子。 魏惠王的心思显然不在棋枰上,而是正襟闭目,显然在聆听御书房里隐约飘来的雅乐,身下的摇椅也随着缥缈的节拍而前后晃动。一名宫娥手持羽扇站于身后,有节奏地扇风。陈轸坐在棋枰对面,二目微闭,双手按在棋枰上,指节微微起伏,动作和着远处的节拍。 听有一时,魏惠王缓缓睁开眼睛,斜睨陈轸一眼:“听说老夫子颇有耐心,爱卿此计也许打发不了他呢!” “王上尽可放心,”陈轸微微一笑,“臣安排妥了,此曲是《阳春白雪》,他或能忍受,下一曲改作《下里巴人》,老夫子若是能够听完,才算真有耐心!” “《下里巴人》?嗯,这个好!” “不瞒王上,”陈轸压低声,“臣还特别吩咐乐手,变换花样,将那曲子连奏三遍。这且不说,臣又安排巴女,皆着大红大紫,上露酥肩,下露肚脐,跳他几曲巴地俗舞,保管老夫子眼花缭乱,心神不宁。依老夫子当下心境,纵有十分耐心,也必去他九分!” “哈哈哈哈,”魏惠王大笑几声,“你倒是想得周全!”略略一顿,轻叹一声,坐直身子,“唉,虽说有些儿过分,不过也是权宜之计。老夫子是明白人,理应晓得进退!”目光落在棋局上,“爱卿,该你了吧?” 陈轸看向棋局:“王上,是该您了!” “哦?”魏惠王低头审看棋局,缓缓摸起棋子。 御书房里,一曲奏毕,毗人见随巢子依然微闭双眼,端坐如旧,以为他没听进去,拱手说道:“听闻巨子精通音律,还请赐教!” “唉,”随巢子轻叹一声,“音韵不失精美,只是所奏非时而已!” 毗人大是诧异:“所奏为何非时,在下愿闻巨子教诲!” 随巢子点出曲名,一语双关:“宫外赤日炎炎,宫内却是《阳春白雪》,怎能应时呢?” “巨子高论,毗人敬服!”毗人拱个手,“既然此曲不合时节,我们就换一曲合时的!”再次击掌,音乐换作《下里巴人》,节律明显加快,不时伴有钟鼓声。 紧随这种粗俗乐声的是十名巴女,披头散发,文身粉面,衣着怪异,半裸半掩,依序旋进厅中,和乐翩翩起舞。 “唉!”随巢子发出一声长叹,再次闭上双眼,拧紧浓眉。 音乐越响越狂,巴女越舞越劲,随巢子的眉头越拧越紧。 三曲舞毕,音乐戛然而止,巴女造型,亮相。 毗人眼望随巢子,轻声问道:“请问巨子,此曲可否应时?” 随巢子微微睁眼,语调依旧缓缓的:“此曲虽然应时,却是不祥!” 毗人一惊,拱手道:“请巨子赐教!” 随巢子声音里充满悲凉:“宫外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宫内丝竹杂响,巴女舒袖,怎能呈祥呢?” 随巢子闻声知乐,见舞识人,不仅具有大智慧,且又处处连通天下大爱,即使识出受人捉弄,亦无丝毫责怪,这让毗人肃然起敬。 毗人正襟端坐,抱拳深揖:“巨子不愧是天下宗师,毗人受教了!” 随巢子抱拳还礼:“请问内宰,魏侯之香也该熏好了吧?”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