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页 他看着身前的这个女孩子,她语气淡然,神情也是,唯有望着他的眼睛里,带着微微的固执,手里的药碗久久举着。 良久,他终于接过。 刚喝一口,他偏头就将药吐了出来,身边没有垃圾桶,地板上立即一片狼藉。 “太……” “太苦是吗?”她飞快接住他要讲的话,左手心摊开,上面躺着一颗彩色的糖果,“哦,分享你一个小秘诀,你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就感觉不到苦了。”她握着糖果的手往他眼前伸了伸,“喝完给你吃糖。” 傅云深忽然就笑了。 被她气笑了。 本来想看她同以前被气走的那些看护一样,或者被狗狗吓跑,或者受不了他的各种刁难而走人,哪里料到最后是自己被气到。 他仰头,一口将药喝完,将碗重重地甩在她手上,看也不看她一眼,滑动轮椅,朝阳台去。 朱旧站起来,望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笑。leo说得对,他就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儿。 她将弄脏的地板收拾好,走到门边又折回来,拿起沙发上的一条薄毯,走到阳台上,将毯子披在他身上。 她看见他的头微微偏了下,但没有回头,也没有做声。 她也没有说话,静静地离开。 朱旧下楼去找卡琳罗取阁楼的钥匙,卡琳罗陪她上阁楼,一边开门一边羡慕地说:“leo对你真好,他的书房可是禁地,轻易不让人进的。” 灯光亮起来的瞬间,朱旧的眼睛也亮如灯光,她迅速环视屋子一圈,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太酷了,这个书房! 说是阁楼,其实非常大,占据了整栋房子的二分之一,因为德式建筑的坡屋顶风格,所以最上面一层楼层稍低,室内两边倾斜而下,但作为一个书房,空间已足够。阁楼的装修风格也同别墅一二层一样,古朴厚重,四面都是到顶的原木书柜,屋子中间是一张超级大的木头书桌,角落里有红色大沙发,地板上铺着柔软的地毯,书柜里、桌子上、地上,到处都是书。这里简直像一个微型图书馆。 这个书房对她开放,是leo开出的条件之一,这也是她非常渴望得到这份看护工作的另一个原因。因为她听人讲过,leo的书房里,收藏了超级多的医学书籍,还有很多是绝版的。 她沉醉在这个书房里,如鱼儿迷恋大海。不知不觉,两个小时已过。设定的闹铃响起,她合上书,下楼。 晚上十点,是傅云深注射与腿部换药的时间。 朱旧推着医药车走进他房间时,惊讶发现他竟然还坐在阳台上,依旧是那个姿势,金毛狗狗趴在他身边。 她以为他睡着了,走到跟前才发现,并没有。她忽然对他生出一丝佩服,什么也不做地在一个地方发呆,静坐两小时,是需要强大的忍耐力的。 多忍耐,便有多寂寞。 这一次他倒是很配合,没有再刁难朱旧,也许是累了,他闭着眼,她清晰看见他眉眼间的疲色。他注射的药物,都是镇痛成分以及抗生素,每天都打,人的精神自然会差。 注射完便是腿部换药。 在她掀开他盖在腿上的毯子时,他忽然睁开眼睛,手指迅速按在她的手上。朱旧没有动,他看着她,目光中一点恍惚,而后慢慢移开了自己的手。 他没有再闭眼,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的脸,观察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可她脸上的神色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在掀开毯子看见他空荡荡的左腿时,在看见残肢可怖的伤口时。她席地而坐,微垂着头,手上动作很专业,力道轻柔,耐心而细致地进行着每一个步骤,换好药,她覆上纱布,最后用布带在纱布上绑个蝴蝶结。 “好了。”她抬头,冲他微微一笑。 四目相交,他审视的目光都来不及移开。他别开头,将毯子盖在腿上,滑动轮椅,去到里面的卧室,片刻后,他出来,将一枚钥匙递给她:“这是隔壁房间的钥匙。” 朱旧接过钥匙,心里松了一口气,她知道,他是真正接纳了她。 她走出去,嘴角上扬,心里真开心啊,忍不住便吹了声口哨,下楼时几乎是蹦跳着下去的。 傅云深侧耳听见那声欢快的口哨声,嘴角也微微牵了牵。他想起leo之前在电话里对他警告说,mint是我见过最好相处的女孩子,脾气好,又开朗,专业知识也很厉害,如果你连她也赶跑。傅云深,我会让卡琳罗把你打晕,然后托运回你的祖国。留在海德堡,还是回去让你母亲照顾你,你二选一。 她脾气确实好,专业知识厉害不厉害他不在意,他之所以将钥匙递给她,是因为,他从她的脸上,看不见害怕或者怜悯这两种情绪。 第二天,朱旧去兼职的咖啡馆与小酒馆请辞,因为是兼职生,随时可以走,倒也没有什么麻烦的手续。 朱旧站在小酒馆的储物柜前收拾东西,忽然一只手蒙上她的眼睛,一股浓烈的酒气涌入她的鼻端,那人又对着她的耳朵吹了口气,她抬手就狠狠地撞向身后半拥抱着她的人,不悦地说:“maksim,我说过,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maksim嘻嘻一笑,放开她,靠在储物柜上,一只手还拎着只酒瓶,他往嘴里送一口酒,醉意蒙眬地瞅着朱旧:“mint,你真不够意思,说走就走!” 朱旧皱了皱眉:“刚上班你就喝酒?经理又要说你了。”她很怀疑,这个俄罗斯酒鬼也许从早喝到晚,压根儿就没有停过。 “你在关心我?”他忽然凑近,朱旧立即退后一步,酒气实在太浓烈了。 他对她的那点心思从未掩饰过,所以朱旧也从不装傻,先后拒绝过他三次。 毕竟在一起共事了大半年,她还是解释道:“maksim,我昨天才刚刚确定下来新工作,所以才没有跟同事们说。” “反正你就是不够意思!”maksim不依不饶。 朱旧没有再多说,她整理好东西,说了声“我走了”,转身离开。 maksim却一把将她拽回,力道很大,她踉跄着直扑进他怀里:“mint,我们还会再见吗?我约你,你会出来吗?” 朱旧挣扎逃开,其实她并不太想见到他,他酗酒,骨子里又有一股子狠劲,喝醉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很多次因为醉酒打架闹事进警局。以前有一次他借着酒意把她堵在更衣室里,幸好同事及时出现。她有点害怕他。 她说不来敷衍的话,“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说完,她飞速地离开了更衣室。 她看不到,身后,maksim醉意醺然的眼睛里忽然涌起一股凌厉的狠劲,他抬脚,踢翻身旁的一把椅子。 朱旧住的房间虽然没有傅云深那间大,但比之学校宿舍,简直天差地别。她的东西不多,除了换洗的衣服与日常用品,就是课本书籍,以及一本陈旧的厚厚的黑色牛皮日记本。 海德堡是个很古老的城市,不是太大,而她就读的海德堡大学,学校是没有围墙的,整个旧城区都是海德堡大学校园。所以这栋半山别墅,离学校并不是太远。朱旧准备了一辆自行车,她决定利用它做往返学校与别墅的交通工具。 收拾好东西,朱旧接到leo的电话,向她表示谢意。闲聊了几句,挂电话时,朱旧忽然问他:“傅先生是不是莲城人?” leo说:“噢,对,你们来自同一个城市呢!这还真是一种缘分!” 她沉默了一会,又问:“他什么时候出的事故?” “半年前。他昏睡了很久,三个月前刚醒过来,就来了海德堡。” 朱旧讶异:“以他目前的情况,应该留在国内,在医院调养才是最好的。” leo叹了口气:“他痛恨医院,也不想见到家人……”他没有再多说,只拜托朱旧多用点心照顾,除了身体上的,最好能让他走出房间。 他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讨厌一切光线。白天放下厚重窗帘,晚上也不允许家里灯火通明,需要的时候,他也只开一盏微弱的台灯。他拒绝与人交流,就连leo同他讲话,他也是寥寥数语。医生说以他的情况,装上假肢,行走没有问题。可他拒绝,他把自己困在轮椅上,深陷在黑暗、寂寞、封闭的世界里,不愿出来。 挂掉电话,朱旧发了一会呆,如果之前还有点小怀疑,觉得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但此刻,终于被证实了。 命运有时候,还真的就是这么巧合。 朱旧搬来,卡琳罗是最开心的。她说,终于不用一个人面对这死气沉沉的屋子了! 为此,卡琳罗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以示欢迎。傅云深是不下来吃饭的,卡琳罗每餐都把食物端进他的房间。朱旧坐在硕大的餐桌前,看着一大桌的食物,不停对卡琳罗表示感谢,然而当她喝一口咸得要命的奶油蘑菇汤时,她心里做了良久的挣扎,最后还是默默地吞了下去。换别的菜,依旧很咸,每一道都是。 这顿热情的欢迎宴,最后以朱旧硬着头皮每道菜都吃了一点而告终。 她忽然有点同情傅云深的胃,也开始为自己接下来三个月的寄宿生活担忧。 卡琳罗在收拾餐桌时还不停念叨她:“噢,mint,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瘦了,胃口实在太小。你这样瘦,不适合生养的!” 正在拼命喝水的朱旧,差一点就喷了一地。 果然,如她所料,卡琳罗去傅云深房间里收拾餐盒时,里面的食物几乎是原封不动地端了下来。卡琳罗又是一番念叨,脸上表情有点受伤。 朱旧送中药上去的时候,先去了自己的房间,拿了一块蛋糕,走出几步,又折回拿起桌子上的一瓶布丁。 他喝完药,她献宝似的递上蛋糕与布丁,“这是海德堡最好吃的蛋糕与布丁,下午新鲜出炉的!我请你吃。” 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她很喜欢吃甜品,而这蛋糕与布丁,真的是她吃过最好吃的。当然,价格也贵,平日里她都不舍得买,下午路过那家蛋糕店时,为了庆祝自己找到新工作,她才奢侈了一把。 傅云深看了一眼她手中的东西,又看了一眼她一脸不舍的表情,心里觉得好笑,明明不舍,还装大方,他淡淡地说:“我不爱吃甜的。” 她“唰”一下就收回了摊开的手掌,“噢,没有甜品的人生真是太无趣了!你说对不对,梧桐?”她摸了摸趴在他身边的金毛狗狗的脑袋。 梧桐汪汪两声,冲她吐了吐舌头,似是对她的赞同与回应。 “真可爱!”她冲它咧嘴笑,毫不吝啬地夸奖。似乎早就忘记第一次见面时这只狗狗吓唬自己的事情。 她带着她“海德堡最好吃的蛋糕与布丁”,开心地走了出去。片刻,他又听到有欢快的口哨声从对面屋子里传来,还有歌声。 真是个容易满足、容易快乐的人。他想着,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丝淡淡的嫉妒。 这想法刚一萌生,他就愣住了。从医院里醒过来后,他觉得自己的世界崩塌了,唯有无尽的黑暗。对外在所有的一切,都丧失了兴趣。可刚才,他竟然对人产生了“嫉妒”的情绪。 医科生的学业无比繁重,但好在这份看护工作也不需要时刻陪伴,而朱旧自从进入过leo的书房后,学校图书馆也不爱去了,阁楼成了她一个人的图书馆与自习室。所以除了上课,她所有的时间都待在半山别墅里。 天气渐冷,日子一天天过去,虽然与傅云深的交流依旧很少,但也算是和平相处,但让朱旧感到沮丧的是,他还是不愿意跨出房间一步。她也不勉强,只是,她待在他房间里的时间,越来越久。 开始的时候,他会冷眼赶人。后来天气越来越冷,她就抱着书本往他房间的壁炉前贴。 “傅先生,如果我冻感冒了,你也会被传染。”她说。 “楼下大厅里也有壁炉。”他说。 “傅先生,节约能源,人人有责。”她说。 傅云深:“……” 总之不管他说什么,她总能找到反驳的话。他也懒得多说,太久没有同人交流,说话微微吃力。 她也不吵他,也不跟他说话,她就坐在壁炉前,安静地看书。她看书时神情特别专注,外在的一切仿佛不存在一般。她手中的书总是很厚一本,英文或者德文版,看起来像天书。 他烤着火睡着了,再睁开眼,发现她换了个姿势,正趴在地毯上,双手撑着下巴,还在看,一点也不知疲惫。 他忽然脱口而出:“你为什么会选择医科这么难念的专业?” 朱旧微怔,从书本里缓缓抬起头来。 这是他第一次问及她的事情,她心里涌起一丝喜悦。这是好的征兆,如果对外界的事情感到好奇,证明他正在慢慢打开自己的心扉。 “因为我的父母。”她语气微微骄傲,“他们毕业于海德堡大学医学院,都是很了不起的医生。”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