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页 她还想再多说一点,他却闭上眼:“我要睡觉了。” 她有淡淡的失落,但也知道,不能太着急,已经跨出了一大步。 卡琳罗做的食物还是那么咸,朱旧提过几次,她应承得好好的,可做出的东西依旧如故。她无奈地不再提,但也不愿意长久亏待自己的胃,草草吃两口就放下刀叉。到了晚上自然就饿,她啃面包,或者煮泡面。有时候直接从学校食堂带饭,每次总带两份,背着卡琳罗偷偷送进傅云深的房间里。 她说:“虽然也不怎么好吃,但好歹不咸!” 傅云深微微皱眉,饭菜混在了一起,又经过微波炉一热,卖相实在是难看。 “哎,我真是一个尽责的看护啊,还管送饭呢!” 他的拒绝在她自夸的话里,又慢慢咽了下去。他拿起勺子,从盘子里挑卖相好看一点的送入口中。 有一次她在中国超市买到了速冻水饺,兴高采烈地去做厨娘。结果把饺子煮成面糊糊,软趴趴地堆在碗里,牛肉与香菇自成一家。这也罢了,还傻乎乎地把自己的手指给烫了。 “明明我见奶奶煮饺子超级容易的呀!”她一边给烫伤的手指吹着气,一边沮丧地嘟囔。 虽然如此,她还是吃得兴致勃勃,饺子皮搅拌着馅,再加两滴醋与香油,她美滋滋地说,别有一番风味! 傅云深看着自己面前那碗面糊糊,真的是找不到一个下筷的地方,再看看她风卷残云的样子,忍不住想,她也太容易满足了,也真好养。 她吃完,双手撑在桌子上,一脸垂涎加憧憬:“啊,好想念好想念中餐啊,好想念好想念我奶奶做的菜啊!好想念好想念奶奶亲手擀面包的饺子啊!”说着,还吞了吞口水。 他被她的动作逗得莞尔,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到。 “咦,傅先生,你刚刚笑了?”她欣喜地喊道。 他一怔,送饺子的手顿住。 “我觉得你笑起来好看多了!你说对不对,梧桐?”她现在什么事情都喜欢问一句梧桐,梧桐也无比配合地“汪汪”两声,然后亲昵地用头蹭她。 梧桐已经与她混熟了,也不知她给它施了什么魔法,只要她一回来,人还离家好远,梧桐好像心有感应一般,飞窜着跑出去迎接。任凭傅云深怎么叫它的名字,它也不理会,跑得飞快。 阳光好的下午,只要她没课,就会帮梧桐洗澡。他坐在窗户后面,听到楼下花园里传来一人一狗的嬉笑声。她的笑声银铃似的,清脆又欢畅。听得多了,有一次,他竟然不自觉地伸手拨开厚重的窗帘,刺眼的阳光扑进来,几乎让他昏眩,他抬手挡住阳光时,整个人愣了愣,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楼下花园里,朱旧抱着洗得干干净净的梧桐在打滚。她活得像个男孩子一样,大大咧咧,席地而坐,滚草地,穿牛仔裤与卫衣,留着齐耳短发,脸上神色永远是飞扬的,充满了活力。 他忽然想起leo说过,mint身上有种特殊的能力,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和她做朋友。 他猛然惊觉,才两个月,不知不觉中,她慢慢地侵入了他的世界,她让他嫉妒,让他莞尔,让他允许她打破他寂静的世界,甚至,让他想要了解她…… 他“唰”地拉下窗帘,迅速滑动着轮椅离开窗边,隔绝外面的声音。 黑暗寂静的世界才适合自己,阳光太盛,欢笑声也太喧闹。 朱旧感觉到傅云深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又恢复了最初那般冷漠的神色,几乎不同她讲话,也不允许她在他房间里蹭壁炉,他吩咐卡琳罗烧好了楼下大厅的壁炉。 她想了很久,也想不出自己到底哪儿得罪到他了。 这晚下了大雨,天气更冷,她抱着书本靠在壁炉前看到很晚才回房,正准备开门进去,忽然听到有什么声音传来,先是低低的,渐渐变大,惊恐的叫声,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声。她凝神听,是从傅云深房间里传出来的。 她赶紧敲他的门:“傅先生,傅先生!” 没有反应。 她再敲,依旧毫无反应。 那声音却越来越大,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其突兀。 她扭了下门把手,意外发现门竟然没有上锁,她快步走进去,这房间是个大套房,傅云深的卧室还有一道移门,屋子里很暗,她急穿过起居室往卧室走时踢到椅子,疼得她龇牙咧嘴。她胡乱揉了下脚,摸索着推开了小卧室门。 她微怔,里面竟然亮了灯,台灯的光线调得很昏暗。 床上的人闭着眼,不知做了什么可怕的噩梦,他整张脸几乎纠结在一起,挥着手,不停摇着头,喉咙里发出喘息声,时低时高,他脸色苍白,额上冒了很多汗。 “傅先生!”朱旧微微俯身,喊他。 他被梦魇住了,对她的喊声置之不理。 朱旧握住他乱挥的手,用力抠了抠他的掌心,“傅先生,醒醒。” 喘息声渐低,他脸上神色微微缓和,然后,他慢慢地睁开了眼。 朱旧正俯身望着他,他睁开眼,四目相对,她清晰看见他眼睛里那刹那涌现的强烈恐惧。 她心一震。 他到底梦见了什么,让他害怕成这样。 他慢慢回过神来,视线一点点对焦在她的脸上,然后,皱了皱眉。 “你怎么在这里?”他嗓音哑哑的。 朱旧站起身,从水壶里倒了一杯温水给他:“你做噩梦了,我听到声音,过来看看。” 他接过水杯,一口气喝完一大杯水。 她又去拧了热毛巾来,给他擦去额上的汗。 热乎乎的毛巾盖在脸上,很舒服,他深深呼吸,情绪得到些微平复。 他瞟了眼时钟,已是凌晨一点半。 这么晚了,她还没睡?又是在看书吧。他看见搁在他床头柜上的厚厚的书本,还有一本黑色笔记本。 “你刚刚梦见了什么?”她一边问,一边在地毯上坐下来。 他微垂着头,似在走神,又似在发呆。 忽然,他开口道:“你一定有个很幸福的家庭,有个很宠爱你的父母吧。” 他说这句话时,依旧低着头,没有看她。 朱旧有点跟不上他的节奏,愣了愣,说:“我父母都去世了,在我八岁的时候。我对他们的印象很浅,从我有记忆开始,我一年只能见他们两次。我是奶奶带大的。” 他终于抬头看她,眼神里有微微讶异,他还记得之前她提起父母时骄傲的语气,而且也是因为他们,她才念的医科。 朱旧笑笑,侧身从床头柜上取过那本黑色牛皮笔记本,本子很陈旧了,封皮都摩挲得有点泛白。她扬了扬笔记本,说:“我对我父母所有的了解,都来自我母亲这本日记本。因为它,我深爱且敬佩我的父母,也让我立志成为一名像他们一样的外科医生。” 他又看了她一眼,他总是那样淡然的神情,眼睛里波澜不惊,她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他不接腔,她也沉默着。 他忽然躺下去,闭上眼。 朱旧以为他要睡觉了,正准备起身离开,他却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睡不着,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朱旧看着他挽留的姿势,微微一愣,然后心里涌起淡淡的喜悦,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留她,想要跟她交流。如果leo知道了,一定会非常开心。她想。 接着又有点为难地蹙眉,讲故事?呃,这个…… 她重新坐下来,清了清嗓子,开始为某个做了噩梦不敢再睡的小孩子讲故事。 “从前,有一大一小两只小兔子,他们坐在屋顶看月亮,小兔子说,啊,快看,月亮真圆啊!大兔子抬头,说,嗯,真圆。” 他等了一会,没有再听到她的声音,他睁开眼,看她:“然后呢?” “完了啊。”她特别坦然。 傅云深:“……” “噢,放过我吧,我不会讲故事。”她哀叹一声。 想了想,她取过那本黑色日记本,“要不,我给你念我母亲的日记吧?” 她其实很少同人谈及父母,更是从未同人说起过母亲的日记本,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花园。 也许是夜色太寂静,也许是之前他从噩梦中醒过来时眼中巨大的恐惧令她心有戚戚,也许……也许只是,此时此刻,她想这么做。 见他没有出声反驳,又闭上了眼,知道他是默认。她打开日记本,其实不用看,这里面的内容她从小看到大,几乎能背出来了。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无国界医生的国际救援项目,目的地刚果(金)。 我们在黄昏的时候抵达了northkivu省,它位于刚果(金)的东部,这里拥有很多美丽的自然资源,而正是因为土壤肥沃、资源丰富,给这片地区带来了战争,为了躲避战争,难民们不停地逃亡,流离失所成为他们生活的常态。 长时间生活在深山荒野,生存环境的恶劣,造成很多人的免疫系统出了严重的问题。而武装冲突带来的枪伤、烧伤以及各种暴力事件,更是令人们陷入随时可能死亡的恐惧之中。 这里的医疗水平非常低,又因为战争摧毁了大部分医院与诊所,难民们得不到最基本的医疗保障,任何一点小伤,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下,都足以致命。 我们搭建的临时救助点数量有限,无法深入每一个山区,很多病人需要走上一两天的山路来看病,非常辛苦。 我几乎每天都会亲眼目睹有人死去,内心的感受,无法言说。 但当地人的乐观,也令我深受感动。哪怕在面对战乱与疾病肆虐,生命时刻受到威胁时,他们依旧会唱歌、跳舞。 他们的豁达、积极、向上,常常令我热泪盈眶……” 她的声音轻轻的,却仿佛有一种力量,让听的人情不自禁地被吸引入叙述里去。她捧着日记本,微垂着头,念得太过专注,都没有发现他已经坐了起来。 他侧头看着席地而坐的女孩,台灯微弱的光晕照在她脸上,半明半暗,光影下她微垂的长长睫毛,轻轻颤动着,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外面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雨,雨落树梢,风声吹动树叶,沙沙,沙沙。 此刻,房间里如此寂静,他耳畔只有窗外风声、雨声、她轻轻念着日记的声音,还有,还有,他心里忽如其来的一阵风。 爱如风,看不见,但到来时,那阵风如此轻柔,又如此强烈,从你心间吹过。 闭上眼,你就会听见。 他轻轻闭上眼。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