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页 多年后岁岁在伦敦留学,班里有个来自捷克的女同学很迷中国,问她的故乡中国北方是什么样子的?岁岁告诉她,是茫茫大雪与艾叶的味道。大雪倒是明白,艾叶的味道是何意?岁岁只笑笑,没有解释。 那是啊,她对那座北方小城最初的印象。人的记忆挺奇怪的,明明关于那座城市有那么多更加深刻的记忆,但第一眼总是最最独特,是岁月无法抹去的痕迹,镌刻于心。就像我们第一次爱上的人。 岁岁到姥姥家的第一天就病倒了。 北方也在下雪,与南方的薄雪不同,这里的积雪很厚很厚,一脚踩下去淹没小腿肚,世界白茫茫一片,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气温零下二十多度,舟车劳顿加上水土不服,岁岁先是呕吐,然后开始腹泻,手足冰凉,明明屋子里暖气很足,她却冷到浑身发抖。? 姥姥说她这是寒邪入体,为寒厥之症。 那时已经很晚了,医院离得远,这暴雪天里连个出租车都叫不到,岁岁的状况也不宜再吹冷风,姥姥决定自己给她治病。她是个经验丰富的老中医,她的艾灸馆就设在居住的院子里。岁岁的状况看似严重,但也不是很棘手。人体生命活动依赖于气血通行,古医书有言:寒则气收,热则气疾。血见热则行,见寒则凝。凡是一切气血凝涩,没有热象的疾病,都可用温气的方法来进行治疗。她身体如此虚弱,艾灸对她也许比打一针更管用。 陆年反对姥姥施灸,她在江南的时候身体就不大舒服,之前一直强自撑着,这会儿脸色差到了极点,她需要休息。 “不要紧的。”姥姥摆摆手,又嘱咐陆年,“你快去睡。要不要给你泡一杯牛奶?你以前睡觉前喜欢喝一杯热牛奶的。” 陆年摇头:“不用了。” 他现在根本就不爱喝牛奶,姥姥说的那个习惯大概是儿时吧,太久了,他已经不记得了。他小时候没有跟姥姥一起长久生活过,后来随母亲定居英国,这些年鲜少回来,他与姥姥的关系并不亲厚,但她现在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了,也是他的依仗。 “我帮你。” 他不想管岁岁的死活,但他要顾及姥姥的身体,他只得帮着姥姥一起去做准备工作。 岁岁蜷缩在床上,一张脸素白,声音有气无力:“对不起啊,姥姥……” “傻孩子。”姥姥摸摸她的头,“如果不舒服你就告诉我啊。” 可岁岁自始至终都很安静,“寄人篱下第一天就给别人添了麻烦”比之身体的病痛更令岁岁难受与惶恐。她以前多娇柔矫情啊,被蚊子咬一口都要哼唧半天,然现在头一次病得这样重,她难受得要命,却默默忍受着。 艾灸的味道很快弥漫整个房间,姥姥做的是最传统的那种古灸法,烟雾大,烟火气混着艾叶的清香,陆年觉得呛,他走了出去。岁岁却对这个气味很是喜欢,原来为她擦眼泪时姥姥手指上那好闻的气味是来自于这个啊。 这味道是如此温暖,令她觉得安心。 姥姥做完艾灸,起身时差点摔倒,幸亏推门进来的陆年扶住了她,他瞪着床上沉睡的岁岁,咬牙道:“真是害人精。” 姥姥语气严厉:“年年,不许这么说。”她想起岁岁之前睡得迷迷糊糊时才更咽着嘀咕了一句“妈妈我好难受啊”。姥姥轻叹口气,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呀。 “年年,以后岁岁就是你妹妹了,你要……”姥姥看了眼沉着脸的陆年,那句“你要爱护她”到底没能说出来,他妈妈说他比同龄孩子要成熟懂事,可再懂事,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你不要欺负她。” “她不是我妹妹。”冷声丢下这句话,陆年端着艾绒盒走出了房间。 岁岁的病情得到很大缓解,她还沉沉地睡了个安稳觉,自从事故后她就总是做噩梦。但她寒厥之症未痊愈,身体十分虚弱,连早饭都是姥姥送到房间里来吃的。姥姥熬的小米粥很香,还有自己蒸的包子,但岁岁实在没什么胃口,但姥姥说今天还得做一次艾灸与喝中药,不吃点东西不行的,她勉勉强强喝了半碗粥。 忽然一阵寒风灌入,随即房间里多了个不敲门的闯入者。 岁岁转头看向那个很没礼貌的人,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这种天气里他只穿了件卫衣,是很张扬的大红色,偏偏他皮肤有点黑,岁岁自小学画画,觉得这颜色不适合他。 岁岁看他的同时,少年一边咬着包子一边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一点包子吃完,他抹抹嘴啧了声:“还以为有三头六臂呢,他们就为了你这么根小豆芽菜一大早在那闹妖啊!” 岁岁皱眉,这个人说话真是没头没尾的。 岁岁知道他是谁,她应该跟他友善的打个招呼,可他这样的登场方式让她下意识很反感,她沉默着,只希望他快点离开。 少年却晃悠着在房间里转了一圈,问题多多。 “你生的什么病啊?不会传染吧?” 见岁岁不吭声他倒也不生气,好像他只是无聊随便问问。他忽然凑近岁岁,她被他惊得往后缩了缩,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开口:“喂,你不会是我奶奶给陆年找的童养媳吧?” 岁岁:“……” 岁岁索性躺下闭眼,赶人的姿态那么明显,少年跟没看见一样,继续絮絮叨叨的。 “是个哑巴?” 他的目光忽然被床头柜上一个小东西吸引住,那是只时钟指南针,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工艺精美复古,十分别致。少年拿在手里把玩,发现新大陆似的“哇”了句:“还是夜光的!” “这个给我吧,就当见面礼咯!”也不等岁岁回答,他拿起指南针就走。 岁岁急了,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陆天铭,你还给我!” 天铭好奇地回头:“呀,原来会说话啊。还有,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知道他名字有什么稀奇的。来这里之前,姥姥就跟她简单介绍过家里的情况,住的是个老院子,一半经营是艾灸馆一半居家,陆年的舅舅舅妈与她同住,还有个跟她同龄的孙子叫陆天铭,是个顶顽皮的男孩子。岁岁觉得他何止是顽皮,简直讨厌得要死! “你还给我。”岁岁跳下床赤脚追到门口,一把拽住天铭不让他走。 其实这只指南针也没多贵重,但那是爸爸送给她的礼物,离家时她的东西并没有全打包带走,被留在身边的自是她十分珍爱的,她怎么可以给他! 虽是同龄,但天铭比岁岁高,他故意高举着手,耍猴一样笑嘻嘻地逗她:“来抢啊!” 岁岁抓着他的手臂跳起来,眼见着要够着了,天铭忽然换到另一只手,岁岁扑了个空。天铭瞧她急得快哭了的样子,越发觉得好玩,两只手换来换去,有时还故意放低一点给岁岁希望。 岁岁正病着,这一跳一蹦折腾几番,一阵阵头晕目眩,那恶心难受劲儿又上来了,她微微弯腰捂着胸口。 “哎哟还真是根弱爆了的小豆芽菜啊哈哈……”天铭调笑的语气忽然一转,“喂,陆年你干什么!” 岁岁抬头,就看见陆年站在天铭身后,手中拿着她的指南针。 “还给我!”天铭伸手就去抢,陆年学他一样高高举着手臂,两人身高悬殊,他一下没够着。 “来抢啊。”陆年面无表情,声音也没有一丝情绪起伏。明明是逗弄的话,却一本正经得像是在说什么重要的事。天铭最烦他这副模样了,明明才大自己两岁,却总一副高深莫测高高在上的样子,装什么装!奶奶与爸爸却对他交口称赞,说他稳重懂事,爸爸总爱拿他来教训自己,最后总结陈词:学学你表哥。天铭十三年的人生里,表哥陆年是他最讨厌的人。 他又不是岁岁那个傻猴子,才不表演上蹿下跳。“爷不稀罕!”天铭切了声,从陆年身边走过时故意重重撞了他一下,扬长而去。 陆年将指南针扔到岁岁怀里。 岁岁紧紧握着失而复得的宝贝,十分感激:“陆年哥哥,谢谢你啊。” 陆年看了一眼她单薄的衣着与赤裸的双脚:“你自己不要命我才懒得管,但别连累姥姥。”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还有,不准叫我哥哥。” 岁岁:“哦。” 他与她说话还是那样冷冷的很厌烦的语气,但岁岁却一点也不难过,她甚至有一丝小开心,觉得自己好像窥见了他隐藏的另一面,她的陆年哥哥啊,其实是个挺温暖的人呢。 她从他那里从没得到过一丝暖,因此一点点好都足以令她欢欣鼓舞,也不会去管这是不是个美丽的误会。岁岁需要这种自以为的想法,来让自己更有勇气靠近他。 晚上岁岁总算明白天铭那句开场白的意思了,陆年舅妈对岁岁的到来意见非常大,她很生气这么大的事婆婆与丈夫没有事先同自己商量,一大早舅妈与舅舅吵了一架,下班后她就直接去了娘家。 “都怪你!”天铭心直口快,在晚餐时当着大家的面抱怨岁岁,被姥姥敲了下头。 岁岁的脸都快埋到碗里了,她有点后悔自己非要出来吃饭,姥姥都说了她需要卧床静养不能见风,但她想跟天铭妈妈正式打个招呼。 姥姥给岁岁送来熬好的中药时,见小姑娘闷闷不乐还有几分忐忑,原想安慰几句,让她别听天铭胡说,他妈妈不回家跟她没有关系。但转念一想,姥姥说出的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话。 “岁岁,人生在世呢,不大可能得到每个人的喜欢。别人不喜欢我们,有时候并不是我们的错。你明白吗?” 岁岁看着姥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姥姥,睡觉前你能不能再给我做个灸啊?”岁岁问,“我喜欢闻那个味道。” 姥姥失笑:“你还上瘾了啊。不行的,你身子弱,不能多做。有句话叫过犹不及。” 岁岁不大懂什么叫过犹不及,姥姥说话时常会夹杂几句她听不太明白的词,但岁岁喜欢听她讲话,她的声音很温和,语调不急不躁,而且这个家里,姥姥是唯一愿意好好跟自己说话的人。 天铭妈妈离家出走的第三天,天铭与爸爸去了他姥姥家一趟,然后三个人一起回来了。 岁岁正从厨房倒了热开水要回自己房间,这是她第一次见天铭妈妈,她站得笔笔直直地问候:“舅妈好。” 天铭妈妈都没正眼看岁岁,她站在走廊上一边拍着衣服上的雪花一边淡淡地说:“哎哟你可别乱叫,我是你哪门子舅妈啊。” 她语气不是很重,也没有伯母那样明显的厌恶,但这种冷淡与无视一样的伤人。 岁岁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接话。 这时天铭凑过来:“赵岁岁,你那个指南针小气巴拉的不肯送我,那借我玩儿两天总行吧?” 他还惦记着她的指南针呢,岁岁知道他所谓的借,指定有去无回的。她正惆怅着如何拒绝他,天铭妈妈开口了:“玩玩玩,你就知道玩!马上就期末考了,给我回房间复习去!”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