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页 [小时候我们最热衷的游戏是捉迷藏,一个藏,一个觅,藏的人费尽心思,觅的人拼尽全力。若到最后依旧苦苦找不到,只要觅的人喊停,认输,那么藏起来的人就会主动现身。而如今,我认输,喊停,可你为什么还是藏起来不出现呢?] 01>>> 迷蒙恍惚中,我感觉到有一只手在摇晃我的身体,耳畔有声音传来:“醒醒,醒一醒……”摇晃的力度渐渐加大,我睁开眼,就看见苏灿舒了口气的模样。 “你没事吧?”她坐回自己的铺位,担忧地问我。 我没有作声,怔怔地望着略显幽暗的车厢,四周此起彼伏的鼾声,铁轨撞击轨道时的哐当声,吸烟区投射过来的隐约灯光,车窗外迅疾而过看不真切的风景,以及苏灿担忧的脸,令我有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感。 伸手摸向额头,一头一脸的汗,凉而黏稠。我起身,去了吸烟区。当冰凉的水滑过皮肤,炽白的灯光刺进眼睛,思维才慢慢复苏,看着镜子中脸色苍白的自己,才回过神来,我是在从甘肃回家的列车上。 “把鞋子穿上吧,凌晨气温比较低,容易着凉。”苏灿的身影出现在镜子中,她将球鞋放在我脚边,然后掏出两支烟放在唇边同时点燃,将其中一支递给我。 我迟疑片刻,接了过来。苏灿对我说过,烟是这世间最好的东西,令她平静。可我才吸进去一口,就被呛得咳嗽连连,鼻腔喉咙异常难受,哪还有什么平静可言。我将它丢进了垃圾桶。 “做噩梦了?你刚才很吓人,哼哼唧唧地喊着一个名字,双手乱舞。”她吐着烟圈问我。苏灿吸烟时的模样迷死人,烟视媚行大概就是用来形容她的。 “嗯。”我点点头。 已不记得这是多少次梦见那个场景,暗夜里看不到尽头的河堤,平缓细微的水流声以及刺骨的寒风,还有那个仅闻其声永远也不会见到面孔的人,但我知道那是夏至,我认得他的声音,以及梦中吉卜赛女人谶言般的耳语。一切都像一个谜,我在迷雾中穿行,拼尽全力,却始终找不到出口,以及我要的答案。 苏灿掐灭烟蒂,忽然俯身抱了抱我。“别怕,没事了。”她声音轻柔,身体传来的温暖与力量,在深夜行使的列车上,忽然令我鼻头发酸。 “谢谢你,苏姐姐。”我靠在她肩头轻声说。 其实我与苏灿才相识七天,除了知道她的名字、比我大五岁,以及我们来自同一城市之外,其余概不知情。但这并不影响我已把她当成喜欢的姐姐一样看待,感情的深厚有时候与相识时间长短并无多大关联。 02>>> 我是在甘南的拉卜楞寺外遇见苏灿的。 去甘南之前,我在敦煌待了整整七天,拿着夏至留在我这里的唯一一张照片问莫高窟所有的工作人员,可他们口径统一地摇头说,并没有见过照片中的人。我说你们再想想,再想想,他是画画的,常年画夹不离身。他们一个摇头,我的心便冷却一点,最后渐渐冷成了绝望。 敦煌是我最后的希望。夏至曾说过,他最大的梦想便是能够进入莫高窟,临摹那些令他震撼的壁画。记得当初我还笑他不切实际,那些壁画如今可都是珍贵的文化遗产呢,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给人临摹。 从敦煌离开之后,我转道甘南。 七月是甘南一年中最美的季节,漫山遍野怒放的油菜花将广袤的藏区装点成一片明媚金黄色。可我却全然没有心思为这片美好风光露出笑脸,一路西行的这场旅途,酷暑与车马劳顿已经令我筋疲力尽,而敦煌之行并未让我找到要找的人,心里全是失望。 抵达拉卜楞寺时是午后,高原阳光炽烈,强烈紫外线将我的两颊晒出明显的高原红,嘴唇干裂,整张脸仿佛被谁的手强制拉扯着一般绷得要命的难受。我用丝巾蒙住脸,跟在一群虔诚的藏民身后围绕着转经长廊上的转经筒一圈又一圈地转,在漫长而寂静的70分钟里,这些天来心里的起伏与动荡情绪得到了难得的平静。 从拉卜楞寺出来,我去找旅馆落脚,拐过几条街,在一排兜售小工艺品的摊贩中,看到那个吉卜赛女人。她穿波希米亚传统的层层叠叠裙衫,安静地坐在占卜桌后面,炽烈阳光赤裸裸地打在她脸上,她仿佛感觉不到热,神色平静。 见我走过去,她微微笑着,用生涩的中文与我打招呼:“你好,请抽一张牌。” 我心下一怔,并没有说我要占卜。她依旧抬头冲我微微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伸出手,从摊开的那沓牌最中央的位置抽出一张,递给她后,心里开始莫名紧张,忐忑地等待解答。 过了片刻,她抬头望着我,神色复杂,而后说了一句深奥且莫名其妙的话:“小姑娘,缘与分冥冥中自有注定。莫强求,莫执念。放下才能快乐。” 我刚想开口询问,手臂忽然被人往后用力一扯,有人将五块钱扔在占卜桌子上:“别相信,她是骗子!” 拉我走的人就是苏灿。 她将我带到她住的那个小旅馆,我们坐在旅馆天台上,她吐着烟圈愤愤地说:“她是不是跟你讲,不要强求啊不要固执啊缘分天注定,是不是这样?” 不等我回答,她又说:“我特意蹲在旁边等下一个抽牌的人,果然!她讲的是同一番话。你不信?我们现在回那里去,等下一个抽牌人出现,我打赌她一定用同样的话来行骗!” 她掐灭烟蒂起身就要拉我走,我按住她的手,“算了,是我们自愿。” 是的,是我们自愿走向她,没有人逼迫我们。我不知道苏灿为什么会这样生气,但我想绝对不仅仅是因为那个女人对我们两个先后讲的是同一番话。大抵是她的话戳中了苏灿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她才会恼羞成怒吧。但我没有把这个疑问说出来,毕竟我与她才第一次见面。 “我只是好奇!更何况,她不是吉卜赛女郎么,说的却是我们佛家用语!这个骗子!”她顿了顿,忽然轻声问我,“你抽牌时心里想的是什么?” 我低下头,没有回答。 还好她也没有继续追问,转口对我笑着说:“我叫苏灿。苏州的苏,灿烂的灿,你呢?” “盛西曼。”我说。 我在那个小旅馆逗留了五天,从敦煌出来之后,原本我只是想到拉卜楞寺走一遭,看一看九曲黄河的落日,然后回家。但不幸的是,我住下来的第二天就病倒了。出来近一个月,吃得不尽如人意,没有哪一晚睡得踏实,终于使得原本就不太好的肠胃系统崩溃了,呕吐、腹泻,身体虚脱。 若不是有苏灿在,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熬到回家。她放弃了原本的行程安排,在我身边照顾了两天两夜。 半夜里我忽然醒过来,看到她蜷在椅子里睡了过去,桌上烟灰缸里落满许多支燃尽的烟蒂。我的眼角微微濡湿,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在异地他乡,遇见这么善良的一个女子,非亲非故,却如此细心地照顾我。 身体恢复之后,我与苏灿并肩坐在索克藏寺的一个山丘上观看黄河第一弯的日落,在那片美丽壮观的寂静中,我问她,“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我们才认识。” 她没有看我,眼睛望着前方,说:“我也不知道呢,怎么想就怎么做咯,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她忽然偏头,冲我挤挤眼:“或许是命中注定呢,你想,那么多张牌,偏偏我们抽中同一张,就连占卜语都是一模一样。” “咳,不说这些了。我是真佩服你的勇气,十八岁就敢一个人四处乱跑。我的十八岁……”苏灿没继续说下去,又点燃一支烟,我发现她抽得很厉害,吸进去的力度很猛。 二十三岁的女孩子,岁月肯定在她身上留下了一些故事,我不知道她到底有着怎样盛大的哀愁的心事,需要用烟草来狠狠麻痹自己,求得心里的平静。 偶然一瞬间,我瞥见了她左手腕几串珠子掩盖下的淡淡伤疤,只一眼,却令我触目心惊。我看得出来,她哪怕笑着时,也无法掩饰住那无处不在的浓厚落寞。 她其实不太快乐。 03>>> 列车快要抵达终点站时,我将关了一个星期的手机打开。无数条短消息跳出来,“嘀嘀嘀”的提示音,一声声仿佛我心底的叹息。 有来自妈妈的,她说:西曼你怎么关机了?你与蓝蓝在苏州玩得可好,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那边的菜?早点回来吧,免得麻烦蓝蓝的姑妈。 我看着手机屏幕,心里很难过。妈妈并不知道我一个人跑到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去,只为寻找一个男孩子。放假的第六天,我骗妈妈说蔚蓝约我去她苏州的姑妈家里过暑假。我求蔚蓝帮着说谎,她与我从小一起长大,妈妈也很喜欢她,自然相信她的话。 有来自罗亚晨的,他说:勇猛的盛西曼同学,你还活着吧?没有被鸣沙山的沙子吞掉吧?嗯,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么就给我好好地活着回来! 亚晨是个大大咧咧的人,温情总藏在调侃里,令人好笑又感到温暖。 最多的是来自蔚蓝的短信,她说:盛西曼,如果你一个礼拜之内不回来,我不会再帮你打掩护!现在一看到手机屏幕上出现你妈妈的号码,我就心惊胆战,恨不得将手机摔坏了事。发件时间是五天前的晚上十一点。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