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 辙-《唐宋八大家散文鉴赏大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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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竹赋

    与可以墨为竹,视之良1竹也。客见而惊焉,曰:“今夫受命于天,赋形于地,涵濡2雨露,振荡风气,春而萌芽,夏而解驰3,散柯4布叶,逮冬而遂。性刚洁而疏直,姿婵娟5以闲媚6。涉寒暑之徂变7,傲冰雪之凌厉。均一气于草木,嗟壤同而性异。信8物生之自然,虽造化其能使。今子研青松之煤9,运脱兔之毫10。睥睨{11}墙堵,振洒缯绡,须臾而成。郁乎萧骚{12},曲直横斜,秾{13}纤庳{14}高,窃造物之潜思,赋生意于崇朝{15}。子岂诚有道者耶?”

    与可听然{16}而笑曰:“夫予之所好者,道也,放乎竹矣。始予隐乎崇山之阳,庐乎修竹之林,视听漠然,无概乎予心,朝与竹乎为游,莫与竹乎为朋,饮食乎竹间,偃息乎竹阴。观竹之变也多矣。若夫风止雨霁{17},山空日出,猗猗其长,森乎满谷,叶如翠羽,筠{18}如苍玉。澹{19}乎自持,凄兮欲滴,蝉鸣鸟噪,人响寂历。忽依风而长啸,眇掩冉{20}以终日。笋含箨{21}而将坠,根得土而横逸,绝涧谷而蔓延,散子孙乎千忆。至若丛薄之馀,斤斧所施,山石荦埆{22},荆棘生之。蹇{23}将抽而莫达,纷既折而犹持,气虽伤而益壮,身已病而增奇。凄风号怒乎隙穴,飞雪凝冱乎{24}陂池。悲众木之无赖,虽百围而莫支。犹复苍然于既寒之后,凛乎无可怜之姿。追松柏以自偶,窃仁人之所为,此则竹之所以为竹也。始也余见而悦之,今也悦之而不自知也。忽乎忘笔之在手与纸之在前,勃然而兴,而修竹森然。虽天造之无朕{25},亦何以异于兹焉?”

    客曰:“盖予闻之,庖丁,解牛者也,而养生者取之。轮扁,斫轮者也,而读书者与之。万物一理也,其所从为之者异尔,况夫夫子之托于斯竹也,而予以为有道者非耶?”与可曰:“唯唯。”

    【注】

    1良:确实,真正。2涵濡(rú儒):润湿。涵,沉浸。濡,沾湿。3解弛:舒放伸展,形容竹笋破笋壳的束缚,脱颖而出,往上生长。4柯(kē科):指竹枝。5婵娟:姿态优美的样子。6闲媚:形容文雅美好的样子。闲,通“娴”,文雅。7徂(cú醋)变:变化。8信:确实,诚然。9青松之煤:指用松烟制成的墨。10脱兔之毫:指毛笔。当时多用兔毫制笔。毫,毛。{11}睥睨(pìnì僻逆):侧视。{12}萧骚:形容风吹拂竹子枝叶发出的声音。{13}秾(nóng农):花木繁盛的样子。{14}庳(bēi卑):低下。{15}崇朝(zhāo昭):终朝,一个早晨。{16}听(yín银)然:张口笑的样子。{17}霁(jì技):雨止天晴。{18}筠(yún匀):竹子的青皮。{19}澹(dàn淡):安静。{20}掩冉:掩映柔美的样子。冉,柔弱的样子。{21}箨(tuo拓):笋壳。{22}荦埆(1uoquè洛却):即“荦确”。山多石大的样子。{23}蹇(jian简):通“謇”,发语词,加强咏叹的感情色彩,多见于楚辞。{24}凝冱(hù户):寒凝冻结。冱,冻结。{25}天造之无朕(zhèn阵):天衣无缝的意思。朕,缝隙。

    文与可,即文同,字与可,北宋梓州永秦(今四川盐亭)人,仁宗皇祐元年(1049)进士,曾任湖州知州,故称“文湖州”。他是苏辙的堂表兄,著名的画家。相传唐吴道子开始单用墨来画竹,而文与可创造了深墨为面,淡墨为背的竹叶画法,为时人所称道。

    本文是一篇文赋,以优美生动的语言来渲染真竹之美、比衬画竹之美,以此突出文与可出神入化的绘竹技巧。高度赞美了文与可所画的墨竹,并为文与可总结了画竹的经验。全文可分三段,遵照赋的常例用主客问答的方法展开文字。

    第一段先从文与可“以墨为竹”写起,他画的竹“视之良竹也”。一个“良”字,写出了墨竹的栩栩如生,以致“客见而惊焉”。借托客之言赞美与可画竹技艺的高超,并提出了画技何以会如此高超的疑问,由此而引出了下文。通常认为,自然界的竹子要经过一年四季的生长过程:春天萌发出竹笋,盛夏竹笋脱壳而长大,分枝布叶,只有到了寒冷的冬天才得以长成。而与可画艺高超,只不过研墨挥毫,在画绢上肆意挥洒,一幅青翠茂盛、姿态各异、疏密高矮的墨竹图居然就栩栩如生了。于是忍不住产生了“窃造物之潜思,赋生意于崇朝”的想法,是不是与可窃取了造物主的深熟思考,才使墨竹形神兼备。还发出疑问:“子岂诚有道者耶?”

    第二段文与可作答,申述自己画竹的感受和经验。与可应答客的疑问,首句就说:“予之所好者,道也,放乎竹矣。”这个“道”,有异于一般指方法、技巧的道,在此是指掌握了大自然变化规律的奥秘。他为了探求这个“道”,将全身心都放在对竹子的研究上了。

    接着,作者以文与可的口吻,叙述他如何隐居在高山的南面,在竹林中建造房屋与竹相处,反复观察竹子的生长变化,不但熟悉了竹子的“叶如翠羽,筠如苍玉”的外观,而且领悟出了竹子坚忍不屈的品性:“迫松柏以自偶,窃仁人之所为”。

    由此一来,不但解答了客的疑问,也展示了文与可为了画竹而下的功夫,绝非一日之功。也正因为这样,才触发起自己的创作灵感,达到了物我两忘,身与竹化的境地:“忽乎忘笔之在手与纸之在前,勃然而兴,而修竹森然。”

    在这段中,作者饱含感情,以酣畅的笔墨描绘竹子的美好风姿及砍伐之后“气虽伤而益壮,身已病而增奇”的不屈形象。不难推测,这也是作者借竹子来比喻洁身自好、意志坚强的志士仁人,愈是对竹子品格的无限礼赞,愈表明对志士仁人的歌颂,对自己人格的自许,寄托了即便在逆境中,也应该像竹子那样傲对外力的摧残。

    第三段再借托客之言,讲述听了文与可的话之后的感想,认定与可是一个有“道”的人。这不但照应了首段的“子岂诚有道者耶”,而且点明了题旨,文与可的画竹经验包含了高深的道理,不仅能帮助人学绘画,还可以推广运用于其他方面。

    为了说明这个问题,作者从《庄子》中选取了“庖丁解牛”和“轮扁斫轮”两个寓言故事。前者对牛体的骨骼结构、内部的经络非常熟悉,所以熟能生巧;后者因为长期实践,所以才能得心应手。而文与可的画竹经验正同庖丁解牛、轮扁斫轮一样,是师法造化、顺应自然、认真实践、熟能生巧的结果。暗含了作者自己对天下文人士子的期许,在进行文艺创作时,只有熟悉和喜爱所描写的对象,才能创作出符合客观实际具有典型现实意义的佳作。

    后人评论

    刘壎《隐居通议》:“老泉之文豪健,东坡之文奇纵,而颍滨之文深沉。”

    黄楼赋并叙

    熙宁十年秋七月乙丑,河决于澶渊1,东流入巨野2,北溢于济,南溢于泗。八月戊戌,水及彭城下,余兄子瞻适为彭城守。水未至,使民具畚锸3,畜土石,积刍茭4,完窒5隙穴,以为水备。故水至而民不恐。自戊戌至九月戊申,水及城下者二丈八尺,塞东西北门,水皆自城际山。雨昼夜不止,子瞻衣制履屦6,庐于城上,调急夫7发禁卒以从事,令民无得窃出避水,以身帅之,与城存亡。故水大至而民不溃。方水之淫8也,汗漫9千馀里,漂庐舍,败冢墓,老弱蔽川而下10,壮者狂走,无所得食,槁死于丘陵林木之上。子瞻使习水者浮舟楫载糗饵{11}以济之,得脱者无数。水既涸,朝廷方塞澶渊,未暇及徐。子瞻曰:“澶渊诚塞,徐则无害,塞不塞天也,不可使徐民重被其患。”乃请增筑徐城,相水之冲,以木堤捍之,水虽复至,不能以病徐也。故水既去,而民益亲。于是即城之东门为大楼焉,垩{12}以黄土,曰“土实胜水”。徐人相劝成之。辙方从事于宋,将登黄楼,览观山川,吊水之遗迹,乃作黄楼之赋。其词曰:子瞻与客游于黄楼之上,客仰而望,俯而叹曰:“噫嘻!殆哉!在汉元光,河决瓠子,腾蹙{13}巨野,衍溢淮泗,梁楚受害二十馀岁。下者为污泽,上者为沮洳。民为鱼鳖,郡县无所。天子封祀太山,徜徉东方,哀民之无辜,流死不藏{14},使公卿负薪,以塞宣房。瓠子之歌{15},至今伤之。嗟惟此邦,俯仰千载,河东倾而南泄,蹈汉世之遗害。包原隰而为一{16},窥吾墉{17}之摧败。吕梁龃龉{18},横绝乎其前;四山连属,合围乎其外。水洄洑{19}而不进,环孤城以为海。舞鱼龙于隍壑,阅帆樯于睥睨{20}。方飘风之迅发,震鼙鼓{21}之惊骇。诚蚁穴之不救,分闾阎之横溃。幸冬日之既迫,水泉缩以自退。栖流枿{22}于乔木,遗枯蚌于水裔。听澶渊之奏功,非天意吾谁赖。今我与公,冠冕裳衣,设几布筵,斗酒相属,饮酣乐作,开口而笑,夫岂偶然也哉?”

    子瞻曰:“今夫安于乐者,不知乐之为乐也,必涉于害者而后知之。吾尝与子凭兹楼而四顾,览天宇之宏大,缭青山以为城,引长河而为带。平皋{23}衍其如席,桑麻蔚乎旆旆{24}。画阡陌之纵横,分园庐之向背。放田渔于江浦,散牛羊于烟际。清风时起,微云霮。山川开阖,苍莽千里。东望则连山参差,与水皆驰。群石倾奔,绝流而西。百步涌波,舟楫纷披。鱼鳖颠沛,没人所嬉。声崩震雷,城堞{25}为危。南望则戏马之台,巨佛之峰,巍乎特起,下窥城中,楼观翱翔,巍峨相重。激水既平,渺莽浮空。骈洲接浦,下与淮通。西望则山断为玦,伤心极目,麦熟禾秀,离离满隰,飞鸿群往,白鸟孤没,横烟澹澹,俯见落日。北望则泗水湠漫{26},古汴入焉,汇为涛渊,蛟龙所蟠,古木蔽空,乌鸟号呼,贾客连樯,联络城隅。送夕阳之西尽,导明月之东出。金钲{27}涌于青嶂,阴氛为之辟易。窥人寰而直上,委馀彩{28}于沙碛。激飞楹而入户,使人体寒而战栗。息汹汹于群动,听川流之荡潏{29}。可以起舞相命,一饮千石,遗弃忧患,超然自得。且子独不见夫昔之居此者乎?前则项籍、刘戊,后则光弼、建封。战马成群,猛士成林。振臂长啸,风动云兴。朱阁青楼,舞女歌童。势穷力竭,化为虚空。山高水深,草生故墟。盖将问其遗老,既已灰灭而无馀矣。故吾将与子吊古人之既逝,闵河决于畴昔。知变化之无在,付杯酒以终日。”于是众客释然而笑,颓然就醉,河倾月堕{30},携扶而出。

    【注】

    1澶(chán禅)渊:古湖泊名,又名繁渊。2巨野:此处为古湖泽名,位于今山东巨野。3畚锸(chā插):此泛指挖运泥土的工具。畚,盛土器。锸,起土器。4刍茭:干草。5完窒:修缮堵塞。6衣制履屦(jù巨):意谓穿衣着鞋。履,穿鞋。屦,麻、葛等制成的鞋。7急夫:因工事急迫而调发的役夫。8淫:过度,过分。此处指洪水危急。9汗漫:广大,漫无边际。10老弱蔽川而下:指河中老弱的尸体遮蔽了河面,顺水漂流而下。蔽,覆盖,遮蔽。{11}糗(qiǔ囚)饵:将米面炒熟制成的食品。此泛指干粮。{12}垩:白土,泛指用来刷涂的泥土。{13}腾蹙:表示迅疾前行。{14}藏(zàng葬):通“葬”,埋葬。{15}瓠子之歌:汉武帝在瓠子决口之后所作的歌。{16}包原隰(xí席)而为一:将高地低地全部淹没。原隰,广平曰原,下湿曰隰,指广平低湿之地。{17}墉:城墙。{18}龃龉:此指巨石如上下牙齿参差不齐。{19}洄洑(fú伏):水流回旋。{20}睥睨(pìnì辟逆):同“埤蜺”,城上有孔的矮墙。{21}鼙(pí皮)鼓:古代军队中用的小鼓。{22}枿(niè孽):树木经砍伐后重新生长的枝条。同“蘖”。此处泛指树枝。{23}平皋:水边平展之地。{24}蔚乎旆(pèi佩)旆:青葱茂盛貌。{25}堞(die碟):城上如齿状的矮墙,又称女墙。{26}湠(tàn炭)漫:水旷远貌。{27}金钲(zhēng征):钲,古代的一种打击乐器,形似铜锣。这里用来比喻太阳。{28}馀彩:此指月光。{29}荡潏(jue决):水涌流的样子。{30}河倾月堕:星河倾斜,表示夜已很深,天快亮了。

    本文作于元丰元年(1078)。熙宁十年(1077)四月,苏轼由密州改知徐州。七月,黄河在澶渊曹村决口。八月,洪水冲及徐州城下,至十月五日方退。太守苏轼因率领军民抗洪有功而受到朝廷嘉奖。次年二月,在徐州城之东门建“黄楼”以纪念此事。黄楼落成后,苏辙应邀作此赋,苏东坡见后大为赞赏,亲自书写,并刻碑留存。

    文章分“叙”和“赋”两个部分。苏辙改平素纡徐平和、深淳温粹之文风,是一篇激昂踔厉之作。“叙”的部分记录了苏轼率领徐州百姓战胜洪水的全过程,交代了黄楼的由来,说明作赋原因;尤其详尽介绍了苏轼在抗洪过程中身先士卒的模范行为,救济灾民的功绩,以及水灾平定之后增筑城池的远见卓识;叙述委婉而又能做到文字精粹。

    文章“赋”的部分多是苏辙的想象之词。写作此文时苏辙未参加庆典活动,正在商丘签书判官任上,所以就虚拟了在庆典活动上苏轼与客人的一番对话。其中铺张扬厉,绘声绘色,令人读罢有亲临之感。

    前半部分借客之口,以叙述为主,兼以抒情,回忆当时古今河决给徐州百姓造成的灾害,抒发“天意难测”“人生多忧”的感慨。先说徐州四面环山,地势低洼,西汉元光年间,黄河决口,徐州化为一片汪洋,郡县无所,百姓流离,于是汉武帝命大臣负薪以塞决口。从那以后徐州屡遭水患,此次又重蹈“汉世之遗害”。洪水潴留不退,历经月余,鱼游于城池之下,船行于城墙之侧,一整座城池眼看就要毁于洪水之中,情形可谓危在旦夕。万幸的是有苏轼率全城军民坚守月余,终于等到天寒水退,方让徐州得保平安。如今祸患已去,主客相携登楼,而洪水造成的灾害遗迹犹在,又怎能不令人感伤?

    赋的后半部分描绘水退之后,苏轼登览所见的景色。放眼望去,青山为城,黄河为池,风光秀逸,阡陌纵横,一派安居乐业之景。徐州经历大水灾之后,能恢复至如此美景,可谓是令人忘却忧愁,为之而欢欣。于是,作者联想到古时英雄,皆聚于此,叱咤风云,纵横捭阖,然而历史的云烟浩渺,一切终究化为虚空!抒发了自己凭吊古人,感伤时事,时时感悟周围变化的感慨。此段写景多用骈句,境界高远宏大,鲜明生动,语言气势磅礴,风格豪迈,颇有苏轼的风格。

    苏辙的这一篇赋,吸取了汉赋的优点,采用问答体,写法上层层铺张,节节形容,通过铺张排比来创造出壮观的景物,产生壮大的美感。在写徐州水患时,从溯古开始,时间跨度大,境界错综古今。汉赋所写景物往往从东、南、西、北、上、下、左、右、前、后、内、外等方位着眼,勾勒出一个辽阔的空间,令人产生控引天地的壮大美感。

    后人评论

    沈德潜:“老泉之才横,矫如龙蛇。东坡之才大,一泻千里,纯以气胜。颍滨淳蓄渊涵。”(《唐宋八家古文读本凡例》)上枢密{1}韩太尉书

    太尉执事:辙生好为文,思之至深。以为文者气之所形,然文不可以学而能,气可以养而致。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今观其文章,宽厚宏博,充乎天地之间,称2其气之小大。太史公行天下,周览四海名山大川,与燕、赵间豪俊交游,故其文疏荡3,颇有奇气。此二子者,岂尝执笔学为如此之文哉?其气充乎其中而溢乎其貌,动乎其言而见乎其文,而不自知也。

    辙生年十有九矣。其居家所与游者,不过其邻里乡党之人;所见不过数百里之间,无高山大野可登览以自广;百氏之书4虽无所不读,然皆古人之陈迹,不足以激发其志气。恐遂汩没5,故决然舍去,求天下奇闻壮观,以知天地之广大。过秦汉之故都,恣观终南、嵩、华之高,北顾黄河之奔流,慨然想见古之豪杰。至京师,仰观天子宫阙之壮,与仓廪、府库、城池、苑囿之富且大也,而后知天下之巨丽。见翰林欧阳公6,听其议论之宏辨,观其容貌之秀伟,与其门人贤士大夫游,而后知天下之文章聚乎此也。太尉以才略冠天下,天下之所恃以无忧,四夷之所惮以不敢发;入则周公、召公,出则方叔、召虎7,而辙也未之见焉。

    且夫人之学也,不志其大,虽多而何为?辙之来也,于山见终南、嵩、华之高,于水见黄河之大且深,于人见欧阳公,而犹以为未见太尉也。故愿得观贤人之光耀,闻一言以自壮,然后可以尽天下之大观而无憾者矣。

    辙年少,未能通习吏事。向之来,非有取于斗升之禄;偶然得之,非其所乐。然幸得赐归待选8,使得优游数年之间,将归益治其文,且学为政。大尉苟以为可教而辱教之,又幸矣!

    【注】

    1枢密:指枢密使,掌管全国军政。韩太尉:韩琦,北宋贤相、名将。太尉是高级武官的尊称。2称:相称。3疏荡:疏放,跌宕。4百氏之书:指诸子百家著作。5汩(gǔ古)没:埋没。6欧阳公:欧阳修。{7}方叔、召虎:均周宣王时大臣,征讨荆蛮、淮夷有功。{8}赐归待选:苏辙已中进士,依宋制,仅取得做官的资格,还须经吏部考试合格,才能授官。

    嘉祐初年(1056),苏轼、苏辙兄弟随父亲去京师,在京城得到了当时文坛盟主欧阳修的赏识。第二年,苏轼、苏辙兄弟高中进士,“三苏”之名遂享誉天下。苏辙在高中进士后给当时的枢密使韩琦写了一封信,这就是《上枢密韩太尉书》。

    嘉祐二年(公元1057年),苏辙与其兄苏轼试礼部中第,后又参加制科考试,因直言时政得失,得罪当道,故被列为下等,授商州军事推官,他嫌位卑官小,辞职不去。时韩琦任枢密使,可谓位尊权重。苏辙想通过这封信来打动韩琦,从而得到他的接见和赏识,进而希望韩琦能在仕途上对自己有所帮助。苏辙写此文的目的并非是要和太尉韩琦探讨作文之道,而是为自身仕途着想。

    一个是刚刚考取进士的青年,一个是掌管全国军权的大官,怎么开口下笔呢?聪敏的苏辙没有屈心抑志、奉承阿谀,而是独从作文之道入手,一路跌宕蓄势,高蹈奇崛,巧妙地把干谒求进之事纳入文学活动的范围,显得高雅拔俗,这不能不让韩琦对这位初出茅庐的后生刮目相看。

    文章分为四段。第一段先从作文当有养气之功谈起,明确提出:“以为文者,气之所形”,文章是“气”的表现,接着提出总领全文的“养气”说——“气可以养而致”,即“气”可以通过加强修养而得到。在具体阐述“养气”说的时候,作者引古人事例作了说明。一是孟子的“吾善养吾浩然之气”。作者认为,孟子的文章,内容宽厚宏博,并且充溢在天地之中,正是跟他的“气”的大小相称。这实际上强调的是内在修养问题。二是司马迁的经历。作者认为司马迁遍游天下,知多见广,所以他的文章风格疏放潇洒,跌宕多姿,颇有奇气。这实际上是强调外在阅历问题。最后,作者总结道:孟子、司马迁二人的文章,都不是学出来的,而是因为“气”充满在他们心中。

    第二段,就自身经历进一步对“养气”说展开论述,记述作者的游记经过。作者有前后不同的两种学习经历。第一种是交游不广、见闻不博,只学古人陈旧过时的东西。第二种是“求天下奇闻壮观,以知天地之广大”。作者在谈到第二种学习经历时,列举了四个事实:一是经过秦汉故都,尽情观赏;二是眺望黄河,想象着古时的英雄人物;三是到了京城,饱览一切,知道了天地的广阔、美丽;四是谒见了欧阳公,知道天下的好文章都汇集在这里。归纳起来,实际上是游览天下名山大川,广交天下的文人学士。这两样实际上说的都是外在的阅历,可见,苏辙是更重视外在的阅历的。虽然写信的目的是想求得韩琦接见,文章至此,却还只字未提。

    这一段中,精妙恰当的用词比比皆是。“决然”一词写出他去乡远游时的果断洒脱、英气勃勃;“恣观终南、嵩、华之高”一句,只一“恣”字,便传神地写出作者徜徉于名山大川的沉醉之态;“慨然想见古之豪杰”中的“慨然”则生动地传达了作者追怀往古、苍凉慷慨的情怀。

    第三段由上文欧阳公,自然引出韩琦。这一段主要是颂扬韩琦,表明欲见之意。“才略冠天下”,才能谋略位居天下第一。“入则周公、召公,出则方叔、召虎”,是说韩琦在内政方面有如周、召二公之贤,在领兵方面就像方叔、召虎那样能干,可以说是明确了自己的求见之意。最后一段再次自明志气,表明求见之意,特别申明入京师“非有取于斗升之禄”,可见其志向宏大。

    本文写作手法上比较新颖、巧妙。先离开主旨,纵论其他,到了第三段“太尉以才略冠天下”,笔意才收拢来,扣紧题目,读来不但没有离题万里之感,而且仔细体味,前面所述,正是烘托下文。作者的最终目的是求见韩琦,可却从为文治学落笔。为的是给求谒涂上高雅的文学色彩,让韩琦在赏识苏辙深刻见地、出众才华的同时,享受被仰慕、被盛赞的欣悦之感,并让韩琦知道,他是成全苏辙养气为文、“且学为政”的关键人物,如此,求谒之事就顺理成章。作者始终把最后的目的建立在谈气论文的基础之上,把自己和韩琦的关系严格限定在文学活动范围之内,这样非但没有丝毫的庸俗之感,反而让人觉得其请求是那样堂堂正正、合情合理,那样令人难以拒绝。

    后人评论

    金圣叹:“更不作喁喁细语,一落笔便纯是一片奇气。”

    答黄庭坚1书

    辙之不肖2,何足以求交于鲁直。然家兄子瞻3,与鲁直往还甚久,辙与鲁直舅氏公择4相知不疏。读君之文,诵其诗,愿一见者久矣。性拙且懒,终不能奉咫尺之书5,致殷勤于左右6,乃使鲁直以书先之,其为愧恨可量也?自废弃7以来,颓然自放,顽鄙愈甚,见者往往嗤笑,而鲁直犹有以取之。观鲁直之书,所以见爱者,与辙之爱鲁直无异也。然则书之先后,不君则我,未足以为恨也。

    比闻鲁直吏事之馀,独居而蔬食,陶然自得。盖古之君子不用于世,必寄于物以自遣。阮籍以酒8,嵇康以琴9。阮无酒,嵇无琴,则其食草木而友麋鹿,有不安者矣。独颜氏子,饮水啜菽10,居于陋巷,无假于外而不改其乐,此孔子所以叹其不可及也。今鲁直目不求色,口不求味,此其中所有过人远矣,而犹以问人,何也?闻鲁直喜与禅僧语,盖聊以是探其有无耶?渐寒,比日起居甚安,惟以时自重{11}。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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