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带着戏走-《一念心动,一生绵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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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着戏走,

    不再回头。

    这样的坚持,

    是不是很傻?

    晚上我和老爷子两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阿姨放了好些吃的在桌上,因为烧着地暖,又铺着羊绒毯,我就盘腿坐在地上,剥着坚果,一边和爷爷聊天。

    我是南方人,听不大懂东北话,看到小品里有些对话总是一头雾水,不耻下问。老爷子也认真地看着,不论我有什么古怪问题,都不嫌我烦。

    “爷爷,你怎么都懂呢?”我问,“你是东北人?”

    “那时候重工业基地都在东北,年轻的时候我可是待了十多年呢。”老人说。

    我看到主持人在念着各企业各团体的贺年祝词,忽然想起八点之前的倒计时时钟上就是荣威投的广告,忍不住问:“爷爷,这个广告一定很贵吧?”

    老人摇摇头:“我很久没插手集团的事了,这些都是阿隽弄的。”

    “那您怎么不去现场看啊?”我好奇。

    他呵呵一笑:“你想去看?明年和他说一声,让他安排一下。”

    我摇摇头,递了一个小碟子给老爷子:“爷爷,我剥好的松子,你吃。”

    我看到老爷子怔了怔,仿佛是感动,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又递过去一些:“您吃啊!吃完我再剥!”

    他这才接过去,我低下头,继续专心致志地剥:“爷爷,以前我在同学家过年,她妈妈就这么剥好了松子给我们吃。”

    老人忽然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低声说:“从小到大,没人剥给你吃过?”

    我摇摇头,此刻的灯光橙意融融,像是暖到了心里。很多心里话,我从未告诉过别人,却想一股脑儿地说给老人听。

    “我没有爸爸妈妈,不过我总是想,要是我妈妈在的话,一定也会这样剥给我吃的。”

    身后老人轻轻叹了口气:“小晞,以后就把爷爷当亲人,也一样的。”

    我回头,认真地说:“爷爷,咱们互相认识这件事你可得保密!被公司里的人知道,一定以为我是挖空心思拍你马屁呢!”

    老人哈哈大笑:“好!”

    电视里赵本山大叔还没出来,我却已经开始犯困了。回头看看老人,也已经开始打瞌睡,心底更是放心,索性就抱着抱枕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脸颊微凉,不知是谁,不依不饶地轻拍我的脸颊。

    我张开眼睛,迷迷糊糊与那人对视。

    沈钦隽就这么弯腰看着我,明亮的眼睛里皆是笑意:“快点醒醒,十二点了,放鞭炮去!”

    老爷子也被吵醒了,看见我俩这样僵持着,笑:“小晞去吧!去院子里放!”

    我被他拉起来,听到老爷子在后边说:“穿上衣服,别冻着。”

    “爷爷,知道了。”沈钦隽回头应了一声,顺手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披在我肩上。

    我回头看看爷爷,他的目光含着鼓励和纵容,仿佛在看着两个孩子。又是胸口暖暖的感觉,曾几何时,我竟感觉……我有这样一位爷爷,已经很久很久了。

    除夕的夜晚,竟然开始飘雪。

    还是真正大片大片的六角形雪花,在漆黑的夜里,仿佛是被人撕碎了宣纸,肆意泼洒。

    我拢着他的大衣,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却兴奋地说:“那些烟花都是我们的?”

    他手中拿着金属质感的打火机,轻轻拨了一下:“你怕不怕?要不站远点,我去点。”

    我雀跃:“不怕!我也去点。”

    地上已经放好了一整排的烟花爆竹,我接过他的打火机,半跑过去,蹲下点燃第一个,然后飞快往回跑。

    刚刚站到屋檐下,身后砰的一声巨响,空气里传来硫黄的味道。

    这是过年的味道。

    他倚着廊檐,笑着看着我,冲我比了个不错的手势。

    我更高兴,转身去点第二个。

    点燃往回跑到一半,脚下的拖鞋滑了滑,落在了后边。我本是赤着脚的,便不敢再往下踩,站在原地呆了呆。

    就这么一瞬间,我忽然想起烟花爆竹还没响呢……正打算咬牙往前跑,沈钦隽已经跑到我的身边,几乎将我半抱起来,转了身,自己背对着爆竹,还顺势将我的脑袋压在了他怀里。

    砰的一声巨响,比第一个更大声,也更澎湃。

    他的双手捂在我耳朵上,而我仰起头,看着那颗爆竹冲天而起,在空中又炸响了一次,又重重落下来。顺着那道轨迹,我看见他的表情,正专注地看着我,深棕色如琥珀的眸子里倒映着我自己的脸……我的表情呆呆的,又或许是因为太冷,冻得脸颊通红。

    明明没有星光,亦没有月光,可我在他的眼睛中读到了一些晶晶亮亮的碎片,依稀是往事,美得让人心碎。我沉醉在这样的目光中,他已经很快地低下头,轻轻吻了我的眉心。

    那一下快得不可思议,几乎是电光般一闪而过,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放开了我,低低地说:“小孩快活多灾难,你还是待一旁看吧。”

    他把拖鞋捡回来,放在我脚边,我麻木地穿进去,听到自己的声音:“你什么意思?”

    他看了我一眼,神气间回复了往日的漫不经心:“没什么意思。”

    我咬唇看着他,怔怔地想要哭出来:“你说了只是演戏!”

    只是演戏啊!他凭什么亲我!

    他看了我一眼,毫不在意:“小姑娘,你想得太多了。”

    我是想多了……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让我想多?

    我死死地看着他,他却将我拉到身前,转向夜空,又在我身后,伸出双手捂住了我的耳朵,轻声:“看!”

    大蓬大蓬的烟花在天空绽开,最亮最美的一大朵像是浓墨重彩的牡丹,瞬间开放。转瞬之后,花瓣落脱而下,蜿蜒辗转拉伸出一条银色的溪流,横纵交错,就像是巨大的银色十字。

    这样明亮、却又这样寒冷,我回头,他唇角的笑容浅浅薄薄的,仿佛是一触即融的雪花,残酷而轻薄。

    眼眶湿热,而心是凉的。

    我把这一幕刻进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带着戏走,不要回头。

    回到屋里,桌上放了三碗汤圆。

    老爷子坐着招呼我:“小晞来,吃汤圆,团团圆圆的。”

    我应了一声,沈钦隽神色自若地坐在我对面,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医院那边没什么事吧?”爷爷吃了一个就放下了。

    我刚巧咬破一个汤团,汤汁流下来,烫得嘴唇一颤。

    他看我一眼,平静地说:“没什么事。”

    “依依要回来吧?”老人又问。

    他眼神微微闪烁,正要回答,摆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我注意到这个手机不是他平常用的那一个,而铃声亦是秦眸发过唯一一张专辑的主打歌曲——这是独属她的手机,毫无疑问。

    他拿起手机,走到客厅另一头接起来,我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知道声音遥远而温柔,却很真实。

    我低下头,卖力吃着,努力去忽略那个声音。阿姨走过来,笑着说:“老先生很久都没有这么晚睡了,今天一定是见到白小姐太高兴了。”

    老爷子笑了笑,拄着拐杖站起来:“你也去睡吧,不早了。”

    我和爷爷道了晚安,回到客房,打开灯的瞬间,就看到洁白松软的床上摆放着一份包装好的礼物。

    是给我的吗?

    我有些好奇地拆开包装纸,盒子上那几个字母就已经让我屏住呼吸。

    leica-s2

    徕卡-s2型号的相机,真正是我梦寐以求的相机。

    光是盒子拿在手上的感觉就让我觉得热血沸腾。

    我掂着盒子,看着上边一连串的外文以及盒子上机器流畅的线条,迫不及待地想要拆开,试下机子,看看光感度是不是如传说中那般神乎其技。

    可是渐渐冷静下来,我终于还是抑制住了冲动,拿着相机盒子冲出屋外。

    客厅里还有人。我看见沈钦隽坐在沙发上,正低头看着什么东西。

    有意放重了脚步,我走到他身边,将相机递还给他。

    他有些讶异地抬头看着我:“怎么?不喜欢?”

    “还给你!”我有些不舍地看着相机盒子,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将盒子重重塞在他怀里,“太贵重了,真的不能要。”

    他就这么拿在手里,仰着头看我,语气像是在逗我:“真不要?”

    “真不要。”

    别看这相机体积小,市价都能去买辆车了,我怎么能拿?!

    他挑眉看我:“不如这样,这钱就在报酬里扣,相机你还是收下。”

    灯光下他的表情很诚恳,我看看他,又看看那台相机,真的心动了。

    “喏。”他依旧塞回我手里,微笑,“反正这相机我拿着也没什么用。”

    “好吧……那你记得在我的报酬里扣。”我重复了一遍,稍稍觉得心安理得。

    他微笑着点点头:“一定。”

    “你还不睡……在看什么?”我有些好奇地望向他手里的那张照片,上边是一对年轻夫妇,妈妈的手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

    他往沙发一边让了让,示意我坐下来。

    我接过他手里的照片,仔细看那个婴儿,粉粉嫩嫩的,额间还点着一粒红痣,眼睛仿佛是黑葡萄似的,小小年纪,竟也笑得漂亮。

    “你小时候真可爱。”我忍不住夸奖,又看他父母,这才发现遗传的奇妙:沈钦隽长得像他母亲,眉眼温柔好看,只是气质却像他父亲,挺拔而刚强。

    他莞尔一笑:“我的百日照。”

    “叔叔阿姨呢?”我忽然有些好奇,荣威集团由沈老先生创立,似乎没有听说过第二代,直接就由沈钦隽接手了。

    他慢慢收敛起唇边的笑,沉声说:“都去世了。”

    我“啊”了一声。

    他拿过照片,修长的指尖温柔的抚摩照片中的人,轻声说:“我爸爸是在国外留学的时候认识我妈妈的。他们学成归来,荣威正在建全国第一个自主研制的泵车基地,爷爷便把这一块完全交给我爸爸。他们学的都是机械,我妈妈的成绩甚至比我爸爸都优异,有时候技术上遇到难题,她给我喂完奶还得赶去解决。。”

    我看着照片中的女子,刚刚生完孩子,却丝毫不显得臃肿。下巴尖尖的,明眸清澈,虽是朴素,却让人觉得十分好看。我忍不住说:“你母亲真了不起。”

    他笑了笑,表情却十分苦涩:“我宁愿他们不要这样了不起。”

    “基地落成的前几天,他们提早赶到交接车间里查看设备。一个装有钢水的钢包突然滑落倾覆,钢水涌入室内……他们去世的时候,我刚周岁。”

    我吃惊到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一瞬间有无数的想法涌过脑海。

    当年荣威自主产出的泵车没有依赖任何外来技术,为后来国家重工的建设打下了极好的基础,而这一切……竟是建立在这样残酷的牺牲之上。沈钦隽的父母因这场事故而去世,留下沈爷爷,该怎样心神交瘁地抚养弱孙、又呕心沥血地壮大企业。而沈钦隽,自小失去父母,难怪这样年轻、出身豪门却丝毫没有纨绔气息,他的肩上,一定也负担得极重吧?

    我心里很难过,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伸手去拍拍他的手臂。

    他侧脸看着我,微微笑起来:“你呢?你小时候呢?”

    我定定神,简单地说:“我是弃婴,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没有爸爸妈妈。”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原来我们小时候都是孤独的孩子。”

    我不由自主地点头,鼻子有些酸:“可你至少还有爷爷。”

    想起爷爷,我忽然有个不情之请,此刻不知道要不要提出来,一时间有些犹豫。

    他却仿佛看出了我的想法:“你想说什么?”

    “我以后能经常来看爷爷吗?”我低声说,“我是说,陪你演完戏后,我还能经常见到他吗?”

    他怔了怔,大约是想不到我会提出这个要求。

    我见他为难,连忙说:“相机我可不要,酬劳也可以不要,我只是想见见爷爷。我从小没有长辈,他像是……我的亲爷爷。”

    或许是我的语气太过卑微企盼,沈钦隽眉梢轻轻划开去,漾出温柔笑意:“这是你新年对我提的第一个要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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