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云-《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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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哑巴曾经看过一只小狗,一只很小很小的小狗,瘦骨嶙峋,肮脏透顶。哑巴之所以注意到这只小狗,是因为这只小狗卑微的夹着尾巴,在哑巴当时的主人身边转来转去。主人和他的同伴们围着篝火大吃大喝,小狗瘦的皮包骨头,它呜呜咽咽的乞求一点残羹冷炙。那些人吃着肉,喝着酒,不时地爆发出一阵大笑。没有一个人正眼看看那只饿的苟延残喘的小狗,哑巴看到了,他看见失望的小狗拖着瘸腿走到篝火外的黑暗里,倒在了哑巴的脚边。那一刻,哑巴直觉的知道,他跟这只小狗是一样的。

    从没被人善意的对待过,主人们无视他,厌恶他,就算自己为了保护主人受了伤,主人们也觉得理所当然,连一个肯定的眼神都吝啬施舍给他,他们从来不在意他怎么想,也从来没有意识到他也会疼,也会难过。慢慢地哑巴也麻木了,有时候他也很茫然,主尊说死士不需要思考,所以他尽量让自己不去思考——他活的就像是行尸走肉。

    可是今天,大家期待的目光鼓励他,等着他来表达自己,她们关心他,在意他,这是哑巴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情。

    哑巴想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他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摆了摆手。哑巴的意思大家都明白,他用手语告诉大家,他是哑巴,没法说话。

    徐夫人点了点头:“告诉我,除了哑巴,你还是谁?”

    哑巴困惑了,他还是谁——他还是谁,哑巴使劲的想,但是他的脑袋混混沌沌的,模糊有些记忆碎片却不连贯。他记得那只死在他脚边的小狗,可是他不记得自己是谁。忽然主尊的话在他耳边响起:“你的双手沾着你母亲的鲜血,所以,你到死也只能是一个奴隶,象狗一样活着。”哑巴的脸色灰白起来,他漠然地掀开一点被子,肩膀上露出“罪奴不释”的烙印。

    红姐的眼睛里面含了泪。

    “鹤雨知道你是个死士,我也知道你是个哑巴,也看到了你肩头的烙印,除了这些,你还能告诉我你是谁吗?”萧夫人微微往前靠了一下,她的目光温柔的注视着他。

    哑巴缓缓地摇了摇头。他活着大部分时间不是靠着自己的思维,而是靠着动物的直觉和多年训练留下的惯性。

    “傻孩子,除了这些,你首先是一个人呀!你是一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会痛会难过的人呀!”

    哑巴心里轰的一声,从来没有谁这么认真的和他说话,他是一个人,一个人,跟大家一样,哑巴心里觉得有了点温度,他的眼睛慢慢有了些许光彩。他抬起眼睛,睫毛颤抖着,仿佛把门开了一个小缝,他站在门里,却感受到门外阳光的温暖。

    “把你的小指伸给我看看行吗?”不是命令的语气,可是哑巴很顺从的把手伸给了萧夫人,他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情愫,就像一个受伤的孩子向母亲展示伤口,以期待母亲的抚摸安慰。他的心在黑暗的深处,战栗着,颤抖着,期待着。

    “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做这种伤害自己身体的事情了。我虽然不是你的母亲,可是我想无论你的母亲在何方,她知道了都会心疼的。”萧夫人从红姐手里接过纱布,认真的给哑巴包好手指。

    “我不知道你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可是从今以后,在凌云峰上,你跟我们一样!”

    萧夫人被梅姨搀回房间,萧夫人神情倦怠,梅姨想扶她上床休息一会儿,可是萧夫人又跪在佛前的蒲团上。

    “身子刚好了一点,又多想什么?”冯冷梅知道夫人这辈子的心病又被勾了起来,却故意口气硬邦邦的说道。

    “梅姐,他看起来应该有二十岁了吧!”

    “差不多就应该是这个年纪吧,这世上二十左右的小伙子多了去了。”

    “嗯,我知道,看到他我就想起……梅姐,把香点上吧!”

    梅姨回到鹤雨的房间,看见鹤雨正端了一碗药给哑巴,红姐站在鹤雨身边,手里端了一盘子蜂蜜枣糕。

    “不敢给他乱吃东西,再来一回,可就真要了命了!”冯冷梅口气不善地说道。

    “你放心,刚才我问过他了,他不知道蜂蜜是什么,想来没吃过,所以这只是枣糕。他不会有事的。”红姐笑眯眯的回答道。

    “你想多了,我是怕他再犯病会要了我的老命。这一天咱啥都不用干,光伺候他就行了。”

    哑巴端起药碗,几口喝光了。梅姨兴致勃勃地看着哑巴,她等着看哑巴苦的龇牙咧嘴的样子。她这些日子心情不好,刚才看到夫人的神情才忽然想起来为了什么,就是因为这个哑巴给人莫名的感觉,哑巴就像是他回来了,可哑巴不是他,哑巴只会勾起夫人无限伤心而已。

    这药里面除了黄连,苦参,还有一味她亲自去后山采摘的苦地根,这三味药熬在一起,能把大活人苦出眼泪来。苦地根长在峭壁上,采药很辛苦,梅姨干这件苦差事唯一的动力就是可以回来看到那个小子龇牙咧嘴的喝药,梅姨很期待。

    但是哑巴表情淡然,似乎喝的是一碗水。红姐赶紧递过去一块松软的枣糕,哑巴疑惑的看了一眼,然后接过来吃掉了——吃掉了,不咸不淡的吃掉了……

    红姐眼巴巴的瞅着哑巴,那是红姐所有点心当中做的最拿手的一款,工序很是复杂,凌云峰上的众人没有不爱吃的,红姐等着看哑巴满足的表情。但是哑巴吃完了,抬头看着红姐,他不明白红姐为啥直勾勾的看着他,所以他也傻乎乎的看着红姐。鹤雨很是崩溃,她看着哑巴的表情,明白了什么叫做牛嚼牡丹。

    “我估计这小子是属鸡的。”梅姨装模作样的摸了摸下巴,“他要么就是饿的狠了,饥不择食;要么,这小子根本就没有味觉。”

    过了一会儿,红姐端着小托盘递给哑巴:“尝一尝,哪个是苦的,哪个是甜的,告诉红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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