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义之刀-《诡案罪(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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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中午,那女刺客突然咳嗽一声,终于微睁双目,悠悠醒转。

    莫惊雷大喜之下,就要上前逼问,却被老和尚用眼神止住。

    云姑端来一碗稀饭,喂那女刺客吃下之后,她才渐渐有了一点儿精神。

    莫惊雷在旁看着,想那日在街头英姿飒爽、大逞威风的女刺客,今日却如此憔悴落魄,虽才三十余岁,但此时看去,却苍老得像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妇人,全无昔日英气,不由得心下歉然。但旋即想到血溅家堂的妻子、下落不明的儿子,以及自己受制于人、身不由己,落得个八方通缉、有家不能归的凄惨下场,全都是拜她和她的同伙所赐,心中怒火“腾”地升起,再也顾不了许多,冲上前去,一把扣住那女刺客的脉门,喝问道:“快说,你到底是谁?我儿子在哪里?你的同伙现在何处?你们胆大包天,想要刺杀知府大人也就罢了,却为何要杀我妻子,拖我下水?快说,快说!”心情激越之下,连珠炮似的一连问了数句。

    那女刺客睁开眼睛看他一眼,脸色苍白,神色黯然,过了半晌,才长叹一声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再隐瞒了,其实我姓燕,我的名字就叫燕子飞。”

    燕子飞?莫惊雷一听这三个字,不由得一愣。

    “飞燕子”燕子飞的名头,他倒是在十几年前就已听说过。

    当时在江湖上,有一个极厉害的飞天大盗,姓燕,因其轻功、暗器、剑术在江湖上罕有敌手,号称三绝,故自称“燕三绝”,人送外号“云中飞盗”。出道数年,犯下惊天大案十余起,朝野震惊,地方上多次合力围捕,均无功而返。后来事态严重,当今皇上下旨令刑部督捕司四大名捕一齐出动,捉拿此贼。谁知便在这时,燕三绝在江陵做案之时竟然失手,被时任江陵知县的柳章台率领三百名弓箭手当场射杀,从此天下太平。而柳章台也因捕盗有功,连升三级,做了湖广青阳知府。

    而据江湖中人传说,在飞天大盗燕三绝身边,曾经有一个女人与他交往甚密,有人说这女人是他的亲妹子,也有人说这女人是他妻子,孰是孰非,莫衷一是。这个女人便是燕子飞。

    燕子飞时常跟燕三绝在一起,轻功、暗器、剑术已得其真传,虽未青出于蓝胜于蓝,但放眼江湖,也是极罕见的女中高手了。江湖中人都叫她做“云中飞燕”,亦称“飞燕子”。

    自从十年前燕三绝被柳章台捕杀之后,燕子飞也同时绝迹江湖,十年来未曾露面,却没想到一旦重出江湖,就在这青阳城里搅起一场大大的风波。

    莫惊雷看着她道:“你刺杀柳大人,就是要为燕三绝报仇吗?”

    燕子飞咬牙道:“不错,这狗官害死我丈夫,我要杀他报仇,那也是天公地道之事。只是我夫君死后,我悲痛之下练功走火入魔,险些瘫痪,花了将近十年功夫才渐渐恢复过来。否则我要杀那狗官,又何须等上十年时间。”

    莫惊雷道:“原来燕三绝真是你丈夫,但有人却说你是他的亲妹子。”

    燕子飞冷冷地看他一眼,道:“我们都姓燕,不但是夫妻,而且还是一对亲生兄妹,那又如何?难道做哥哥的就不能娶自家妹子做妻子吗?”

    莫惊雷依旧扣着她的脉门,厉声道:“不管你们是兄妹也好,是夫妻也罢,我只想问你一句:你那同伙是谁?现藏身何处?”

    燕子飞扭过头来瞧着他,神色莫名,奇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只身犯险,孤身报仇,哪来什么同伙?又何须什么同伙?”

    莫惊雷横眉怒道:“你还想狡辩?告诉你,你那同伙杀死了我妻子,掳走了我儿子,而且我也在望江楼亲眼见过他。你若识相,就乖乖地把他的藏身之所告诉我,免得受苦。”

    “受苦?”燕子飞苦笑一声,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含恨道:“我在你手中吃的苦头还不够多吗?”

    莫惊雷道:“你不必怨我,我本不想杀你,那一刀,是你那同伙命令我刺的。若不是我手下留情,你早已变成一具死尸了。”

    燕子飞冷笑道:“是吗?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莫惊雷道:“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这是事实。你与你那同伙相互勾结,谋刺知府大人,你失手被擒,你那同伙或许是怕你暴露他的身份,或许是见你身份暴露,已无利用价值,便想杀你灭口。他自己不便动手,便掳走我儿子,逼我出手,借刀杀人。若不是我刀下留情,想留个活口查问我儿子的下落,你又焉能活到今日?”

    燕子飞忽然激动起来,大声道:“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他绝不是这种人,绝不会这么做……”话一出口,蓦然醒悟,急忙闭上嘴巴。

    莫惊雷却早已听出端倪,道:“这么说,你是承认自己还有同伙了?”

    燕子飞冷声道:“我的确还有一个同伙,那又如何?他绝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俩早已对天起誓,要共同进退,合力杀了柳章台这狗官。大事未成,他绝不会置我于不顾,更不会要你杀我。你若想借此离间我俩的关系,想从我口中套出什么线索,我劝你别打这种如意算盘。我现下落到你手中,算我倒霉,要杀要剐任你处置,我认命就是。我死之后,自然会有人替我报仇。想要我出卖朋友,哼,绝无可能。”

    莫惊雷叹口气道:“我说这么多话,你一句也不相信?”

    燕子飞道:“我连半句也不相信。”

    莫惊雷道:“你最好还是相信,因为我说的是真话,一个不相信真话的人,迟早都是要吃亏的。”

    燕子飞早已不耐烦了,“哼”了一声,扭头不答。

    莫惊雷冷笑一声,掏出三张纸条,展开,递到她面前道:“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话,但你朋友的笔迹你总该认识吧?”

    燕子飞满脸不屑,但还是低下头去,看了一眼。

    前面两张纸条是那蒙面客留在莫惊雷家中桌上和班房衣服里的,她看了之后,轻蔑一笑,并不说话。但看到第三张纸条,看到那杀气张扬的“杀了她”三个字时,脸色忽地一变,浑身都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莫惊雷道:“那日在望江楼上,我原本还想拿你跟你同伴交换我儿子,谁知他却逼我杀你,倒是大出我意料。他如此无情,全然不顾你的生死,如此关头,你又何必替他遮掩?”

    燕子飞脸色惨白,蛾眉倒蹙,胸口剧烈起伏,显是内心气恼已极。

    莫惊雷知道火候已到,便不再出言相激,只是静观其变。只见她的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一会儿凤目圆睁,一会儿银牙暗咬,显然盛怒之下,正在暗下决心。

    果然,半晌之后,她平静下来,看着他叹口气说:“好吧,我告诉你,我的确还有一个同伴,而且我俩的目的也不止刺杀柳章台这么简单,这里面有一个极大的阴谋,其中还牵涉湖广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刘承旭刘大人和朝廷派来考功的钦差大臣、巡按御史岳精忠岳大人。我若据实相告,和盘托出,你能保证我无性命之虞吗?”

    莫惊雷点头道:“这个自然。”

    燕子飞看他一眼,欲言又止,叹口气说:“不行,你现在也是个通缉犯,可谓‘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怎能给我做保?”

    莫惊雷神色一黯,道:“倒也有理。你想怎样?”

    燕子飞想一想,抬头道:“此事干系重大,非同小可,除非你带我去见柳章台,我只有得到他的亲口许诺,才能放心说出这个天大的秘密。”

    莫惊雷犹豫一下,咬牙道:“也好,你见了知府大人,言明一切,正好也替我洗尽一身不白之冤。你能下地走路吗?我这就带你进城,去知府衙门见柳大人。不过现在四方城门都贴着缉捕我俩的海捕文书,守城侍卫盘查极严,怎么混进城去,还得好好计较一番。”

    4

    申牌时分,知府大人柳章台正会同同知田青山、通判左子明等属下一众官员十数人在府衙议事房议事。

    钦差大臣、都察院都御史岳精忠岳大人一行已到邻近州府考核官吏,评定政绩,预计不日将可到达本府。

    岳大人乃天子钦命巡按御史,专按察内外大臣、府州县官,具考察举劾之大权,大事奏裁,小事立断,先斩后奏,雷厉风行。

    知府大人勉励同僚务必谨言慎行,以免授人以柄,遭到纠弹。另据驿报来讯,青阳知府衙门总捕头莫惊雷纠结匪类,意图谋刺朝廷命官,事发之后当堂劫囚的事早已惊动钦差大人,岳大人已命随行之刑部督捕司捕头、四品上骑都尉陆海川快马加鞭,先行赶往青阳府协助缉凶,务必赶在岳大人到来之前肃清匪类,以策安全。

    知府大人交代大家务要尽力配合,用心接待。属下一众官员皆尽点头称是。

    正在这时,忽有衙役来报:“议事房外有两名乡绅求见知府大人。”

    柳章台面色一沉,摆手道:“此非常时刻,哪有功夫接见闲人?不见!”

    衙役领命而去,片刻之后,复又还来,手执一帖,禀道:“两名乡绅执意要见大人,并附上名帖一封,请大人过目。”

    柳章台犹豫一下,接过名帖,里面夹着一张泥金笺,却是一张礼品清单,上面列着金银元宝、珍珠玛瑙等十余款厚礼。柳章台心中一动,收起清单,说道:“请他们进来吧。”

    少顷,便见衙役恭恭敬敬地自门外引进来两位老者,年纪都在五十开外,身形富态,衣着华丽,嘴上留着两撇八字须,颇有气度。那衙役显是得了二人不少好处,是以来往通报,非常卖力。

    柳章台见了二人,并不起身,只抬了一下眼皮,慢条斯理地道:“两位是?”

    走在前面的那位乡绅躬身行了一个大礼,道:“大人,在下二人乃青阳船商,此次前来,原是有事相求,不知大人是否方便一谈。”言罢,目光四下瞧瞧,面露难言之色。

    柳章台早已细读他送来的礼品清单,以为他有事相求,有厚礼呈上,人多眼杂,不便公开,便不动声色地咳嗽一声,屏退了房中同知、通判等一众属下,议事房内只剩下了他和两位乡绅。

    孰知此刻,那两名乡绅却忽然脱下宽袍大袖,抹下脸上的胡须装饰,恢复本来面目,竟是一男一女两人,那男的正是以下犯上当堂劫囚的知府衙门捕头莫惊雷,那女的却是那日当街行凶的女刺客。

    柳章台大吃一惊,脸色一变,急忙向后退去,同时张嘴欲呼,莫惊雷忽然纳头便拜,说道:“大人勿惊,属下并无加害大人之心,那日大闹公堂,犯上作乱,劫走女囚,皆因有人掳走犬子胁迫属下,不得已而为之,情非得已,望大人明察。”

    柳章台稍稍镇定,又退了一步,声音微颤,将信将疑,问:“果真如此?”

    莫惊雷见他没有大声呼叫,引来侍卫,这才稍稍松一口气,接着道:“大人如若不信,可亲自问她。”指一指身旁的女刺客,“她真名叫燕子飞,乃十年前飞天大盗燕三绝之妻,现与人勾结,欲加害大人为夫报仇,失手被擒之后,心生悔意,愿面见大人,交代罪行,洗清属下一身冤情,争取从轻发落。请大人为小人做主。”抬头看见知府大人对女刺客仍心有余悸,面呈畏惧之色,又道,“大人放心,此人身受重伤,武功已不足平日三成,且来见大人之前属下已点了她全身数处大穴,除了能走路说话,使不出半点武功。”

    柳章台瞧瞧那女刺客,见她眼里已少了几许暴戾之色,却仍难以放心,心道:谁知你俩是否合伙欺骗本官。又忖:刺客距我如此之近,若大声呼救,贼人一怒之下,难免玉石俱焚,他既如此说话,不妨姑且听之,见机行事。当下便强作镇定,把头转向女刺客燕子飞,问:“他说的可是实情?”

    燕子飞点点头道:“莫捕头所言,句句实情,此事确乃因我等而起,与他无关。”

    柳章台沉下脸来,问她:“既然如此,那你又有何话可说?”

    燕子飞低头禀道:“小女子与人联手,意欲谋刺大人,实乃受人指使。这里面涉及一个惊天大阴谋,不但与钦差大人大有干系,而且与大人前途也息息相关。”

    “哦,此话当真?”柳章台本来有些忐忑不安,心不在焉,此刻听她说到事关自己前途官运,立时便大为关心,上前两步,踱到她面前,问道,“你倒是说说,这是怎么样一个惊天大阴谋,又怎么与本官前途命运息息相关?快快说来,不得有半点儿隐瞒。”

    燕子飞道:“要小女子说出秘密,交代主谋,原也不难,只要大人应允赦免小女子谋刺之罪,小女子便心甘情愿说出一切。”

    柳章台急道:“这个不难,本官即刻赦你无罪,你尽管道来。”

    燕子飞道:“多谢大人不杀之恩。其实这件谋刺大人、意图造反的惊天大阴谋的幕后主使不是别人,正是……”话到此处,她忽然用力咳嗽起来。

    “到底是谁?快说!”柳章台情急之下,一面出言催促,一面俯下身来,侧耳细听。

    “是,是……呸!”燕子飞连说两个“是”字,忽地抬头,双目中杀机一闪,嘴巴一张,“呸”的一声,竟从口中吐射出一枚轻巧的燕尾镖,青光一闪,燕尾镖不偏不倚,正钉在柳章台的咽喉处。

    那镖通体黑色,幽幽地泛着冷光,显然淬有剧毒,见血封喉。

    柳章台“啊”的一声,向后一挺,倒在地上,未及挣扎,已然毙命。

    惊变乍起,莫惊雷大惊之下,也不禁为之一呆。

    听见知府大人临死前那“啊”的一声惊呼,正候在侧房中的同知田云山情知有变,从侧门探头一瞧,正好看见知府大人喉头插着一支毒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田同知吓得魂不附体,站立不稳,竟从侧门中一跤跌出,嘴里还在大呼小叫:“不好了,不好了,莫捕头和女刺客把知府大人杀死了,快来人呀,抓刺客,抓刺客!”

    呼声传出,四下回应,早已震动府衙,立时便有熊人杰领了十数名衙役、捕快奔进来。

    自打莫惊雷由捕头沦为通缉犯之后,熊人杰便顶替了他知府衙门总捕头的位置。此时闯进议事房,乍见莫惊雷和女刺客并肩立在房中,已然大吃一惊,待见知府大人倒毙在地,咽喉处插着一枚燕尾镖,镖形与那日射杀顾正雄的燕尾镖完全一致,屋中情形已不问可知。当下十数人立即慌了手脚,“哗啦”一阵响,齐刷刷亮出兵刃,把住门口。

    熊人杰大喝道:“大胆刺客,竟敢行刺知府大人,该当何罪?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

    莫惊雷施救不及,一见知府大人中镖毙命,心中已知不妙,旋即看见燕子飞满面冷笑,一脸得色,这才恍然醒悟,原来自己中了她的奸计。什么交代一切,什么帮他洗清冤屈,什么惊天大阴谋,这些都只不过是她引诱自己带她来面见知府大人的诱饵,她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不惜一切手段刺杀知府大人为亡夫报仇雪恨。

    自己封住了她身上的穴位,却没想到她竟能嘴发毒镖,出口伤人。如此一来,自己非但没能洗清冤屈,反倒成了帮凶,纵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脸色惨白,早已惊出一身冷汗。怎么办?

    熊人杰一声断喝惊醒了他,为今之计,只有先携燕子飞离开此地,再慢慢拷问她,也许还能救出儿子,洗清罪名。他狠狠地盯了燕子飞一眼,左手重重扣住她脉门,拖着她就往大门口闯去。

    “大胆刺客,杀了知府大人,还想逃吗?”三名手持水火棍的衙役立即冲过来,将他围住。

    莫惊雷虽面沉如水,心中已然大乱,出手更不容情,“呼呼呼”连拍三掌,对方三人皆横棍抵挡。

    莫惊雷三记重掌都落在对方水火棍上,只听“咔嚓”、“咔嚓”、“咔嚓”三声,三棍齐断,断棍一齐打在三名衙役各自胸口,三人立即飞跌出去,撞墙落地,口中鲜血喷涌,不知是否还能活命。

    熊人杰本是莫惊雷一手提拔的,两人私交甚笃,可此时莫惊雷刺杀朝廷四品大员,犯的是灭门大罪,他若就此放他离去,自己也难免获罪。虽有心相帮,却身不由己,无力回天。只好挺刀上前,喝道:“大胆刺客,你还跑得了吗?”

    莫惊雷亦知此生死存亡之际,不能有半点儿犹疑,当下钢牙一咬,左手提着燕子飞,右手擎刀在手,不待熊人杰出招,已先一刀劈了过去。熊人杰举刀来架,莫惊雷刀至中途,骤然一变,由劈改刺,刀尖直指对方心窝。关键时刻,一出手便用上了非伤即死的狠毒招式。

    熊人杰倒吸一口凉气,侧身闪过,反手来砍莫惊雷右肩,莫惊雷用刀背架住,底下双足连环踢出,蹬在对方膝盖上,只听“咔嚓”两声响,熊人杰双膝骨结脱臼,站立不住,扑倒在地。

    虽是生死关头,他这一记连环踢到底还是只使了七分功力,否则熊人杰双腿早已废了。

    熊人杰一倒,余下众人哪里还挡得住莫惊雷神威,只听“啊”、“啊”两声惨呼,又有两名捕快刀断臂残,倒地不起。

    众人心中一寒,本就对莫惊雷心存敬畏之心,此时见他发威,更是个个噤声,人人自危,不敢上前。

    莫惊雷道声“得罪”,携了燕子飞大步朝门口走去。

    众人大叫:“不好,刺客要逃,大伙儿快截住他,快截住他。”却谁也不敢拦他。

    莫惊雷走到门口,正要脱身,忽然“呼”的一声,一柄铁尺当胸横扫过来,劲风凌厉,极是威猛。

    莫惊雷心头一惊,举刀相迎,刀尺一碰,“铮”的一声,火星一闪,莫惊雷只觉一股潜力自铁尺上传来,手中弯刀几乎把握不住,差点儿失手掉落。他被逼得后退一步,重新退回议事房。

    只此一招,已然试出对方武功只在自己之上,不在自己之下,莫惊雷心头一凉:原来还有高手潜伏门外,难道我莫惊雷今天真要葬身此处,死得不明不白?

    定神看时,门口已然多了一位锦衣大汉,相貌堂堂,目光精湛,手执一柄铁尺,腰间悬挂着一面御赐金牌,上书“刑部督捕司特使”七个篆字。

    莫惊雷心中惊疑不定,退后一步问:“阁下是……”

    那锦衣大汉朗声道:“在下陆海川,在刑部督捕司做事,现奉钦差大臣岳精忠岳大人之命前来青阳府协助捉拿大闹公堂谋刺朝廷命官的要犯。阁下想必就是本捕要找的人了。”

    莫惊雷苦笑一声道:“在下正是莫惊雷。”

    陆海川盯着他道:“咱们还要动手吗?”

    莫惊雷瞧他一眼,心中已生气馁之意,暗想:此人身为朝廷特使,武功绝不在我之下,若是放手一搏,从此脱身,亦非难事,只是我携着燕子飞,行动不便,武功大打折扣,要想从他身边夺路而逃,绝无可能。他是刑部督捕司的人,世人皆知,督捕司出来的人,个个武功高强,心思缜密,除暴安良,刚直不阿,皆有“神捕”之誉,想他绝不至冤枉自己。自己若将这件案子托付于他,却比自行调查,要好得多了。如此一来,我固能洗清冤情,营救小宝也就多了几分把握。

    当下主意一定,他便即抛下兵刃,单腿着地,跪道:“罪民莫惊雷参见特使大人,罪民愿意自首,罪民沉冤莫白,望大人明察,请大人做主。”

    陆海川道:“你既识得时务,那便是好。”眼色一递,两旁捕快立即一拥而上,按住莫、燕二人,上了枷具,戴了铁镣。

    陆海川目光一扫,问道:“同知何在?”

    同知田云山立即快步走出,跪下行礼,道:“卑职青阳府同知田云山参见大人。”

    陆海川道:“知府既然遇刺身亡,依律未有新官到任之前,府中一切事务暂由同知全权掌管,不得有误。你可清楚?”

    同知道:“卑职清楚。”

    陆海川又看了莫惊雷和燕子飞一眼,道:“本捕前来,只为协助缉凶,至于刑讯之事,本捕不敢越权,还请田大人多多费心。只是岳大人不日即至,田大人最好用点心思,争取在钦差大人到来之前结案,岳大人询问起来,也好有个交代。”

    同知躬身道:“是,是,卑职明白,卑职一定尽力尽早了结此案,免劳陆大人和岳大人操心。”

    陆海川道:“如此甚好。”

    5

    非常时期,自然特事特办。

    经提堂审讯,莫惊雷和燕子飞刺杀朝廷命官罪名已定,报请湖广提刑按察使司核准,定于望后利日正午行刑处斩,以正法纪。

    望是月圆之日,利是吉利之意,望后利日即是农历十五、十六以后的适当日子。经青阳府同知田大人斟酌,定于五日之后行刑。

    是日,正值入秋,秋风瑟瑟,人心惶惶。

    莫惊雷和燕子飞被一群如狼似虎的衙役从牢房中提出,到签押房验明正身,便押赴北门口。

    两人分左右引颈跪下,两名凶神恶煞般的刽子手怀抱冷飕飕的鬼头刀,立于身后。四面八方,观者如潮。

    午时三刻,三声追魂炮响,监斩官同知田大人掷出两枚刻着“斩”字的签票,大喝一声:“行刑。”

    两名刽子手立即沉腰提胯,扎下弓步,缓缓举起鬼头刀,一声断喝,寒光一闪,刀锋照着面前的死囚脖子上直劈而去。

    “咔嚓”一声,左边男犯莫惊雷的人头应声落地。

    斩杀右边女犯燕子飞的刽子手刀至半途,却突然抛下大刀,“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刑场内外,众人皆疑,定睛一瞧,却见那刽子手咽喉处不知何时已插上一枚钢镖,形似燕尾,通体黑色,泛着幽光。

    与此同时,围观的人群之中,突然冲天飞起一位黑衣蒙面人,凌空一个筋斗,箭一般蹿至刑场中央,右手剑光一吐,女刺客燕子飞身上的枷具应声落地,大喝一声:“走。”左手抱起女囚,直往场外冲去。

    “哎哟,不好,有人劫法场了,有人劫法场了!”人群中传出一阵惊呼。

    “大胆狂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公然劫囚,那还了得!”

    坐在监斩台边的刑部特使陆海川脸色一变,正欲冲上前去,出手阻拦,那黑衣蒙面客一扬手,甩出六点寒光,分左右两处,射向陆海川和同知田云山。

    田云山乃一介文官,一见暗器袭到,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早已忘了闪避锋芒。

    陆海川大喝道:“田大人留神。”

    铁尺圆抡,只听“叮叮”之声连响六下,六点寒光被悉数荡尽,落地一看,却是六枚歹毒的燕尾镖,模样与女刺客燕子飞射杀知府大人的毒镖完全一致,但尺寸却要大得多。

    经此一缓,那蒙面客早已携着燕子飞,奔出北门口,来到一条巷口,正欲折身钻进去,忽地人影一晃,竟从那巷子里冲出一人,劈面一掌,击向蒙面客。

    黑衣蒙面人一惊之下,出掌相迎。双掌一对,砰然巨响,飞尘四起,双方各自退了三步。

    黑衣蒙面人定睛一看,只见阻住自己去路的是一条魁梧大汉,脸膛黝黑,目放豪光,却正是原任知府衙门总捕头莫惊雷。

    蒙面客“咦”了一声,大感意外,旋即明白过来,双目中寒光一闪,咬牙道:“原来刚才被砍头的只是一个替死鬼。”

    莫惊雷微微一笑道:“那只是另一个死囚。你还未死,我又怎能先行一步?”

    蒙面客自忖道:“被杀的既是个冒牌货,那么燕妹……”

    他脑海中一个念头未及闪过,忽觉肋下一痛,抱在怀中的女囚燕子飞已像泥鳅般滑了出去,站到了莫惊雷身边,撩一撩披散的乱发,现出一张刚毅的男人脸孔,却是现任知府衙门总捕头熊人杰。

    黑衣蒙面人用手一摸,腰处已被插了一柄匕首,鲜血正在涌出。

    便在这时,陆海川已飞身赶至,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同知田大人。

    陆海川一见场中形势,已隐然明白,回首望向同知,问道:“田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田同知急忙告罪道:“陆大人有所不知,下官在审讯疑犯莫惊雷之时,发现其言语闪烁,似有诸多难言之隐,况且他平日极得知府大人信任,常跟随在其身侧,若真有加害柳大人之心,早已动手,又何须等到今日,更无须大费周章勾结同伙。大人,您说是不是?经下官细察,才发现其中大有隐情,原来这女刺客尚有同伙一人,便是这位来历不明的黑衣蒙面人。此人暗中杀了莫惊雷的妻子,掳走了他儿子小宝,以此相要挟,莫惊雷救子心切,情非得已,才犯下此等犯上作乱之罪。至于刺杀知府大人的元凶,下官亲眼所见,实乃此女刺客一人,与莫惊雷并无相干。既然案情已然明了,下官便与他等定下了这李代桃僵、引蛇出洞之计,引诱那黑衣蒙面男子现身来救其同伙,到时下官再布下天罗地网,将其一网打尽。因此乃下官分内之事,大人已有交代,一切事宜暂由下官全权负责,是以定计之时并未与大人通气,还请大人责罚。”

    陆海川摆手笑道:“田大人,本捕并无怪罪之意,只要能抓到真凶,早日将案情大白于天下,田大人怎样做都不过分。”

    田同知这才松口气,道:“多谢大人宽谅。”

    莫惊雷早已忍耐不住,上前一步,朝那蒙面客喝问道:“我儿子在哪里?你把他怎么样了?”

    蒙面客怪笑道:“你想要你儿子,我想要我的朋友,不如咱们做个交易,你交出燕子飞,让我带她走,我把你儿子的下落告诉你。如何?”

    莫惊雷犹疑一下,不敢妄自处断,把征询的目光投向同知大人。

    田同知面露难色,道:“咱们今日好不容易才困住凶手,若就此放过,无异于纵虎归山,日后再要拿他,可就难于登天。陆大人,你的意思呢?”

    陆海川沉吟一下,道:“田大人言之有理,但莫兄的公子尚在贼子手中,生死未卜,咱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天网恢恢,就算此贼今日侥幸脱身,但落入法网亦是迟早之事。稚子可怜,我等若袖手不管,于心何忍?”

    田同知点一点头,亦复无言。莫惊雷大是感激,眼眶一热,几欲流下泪来,“扑通”跪下,拜谢道:“多谢二位大人成全,小人感激不尽。”

    陆海川扶起他道:“不必多礼,还是先行救回令公子要紧。”

    田同知朝熊人杰使个眼色,熊捕头立即心领神会,飞身赶回知府衙门大牢,提出真正的燕子飞,会同四名捕快,各乘一匹快马,将其解到现场。

    蒙面客见同伴身着囚衣,蓬头垢面,身上更是血迹斑斑,显然在狱中吃了不少苦头,不由得眼圈一红,几欲落泪,声音更咽地轻唤了一声:“燕子……”

    燕子飞微微抬头,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亮色,嘴角微抬,想要强作笑颜,却终究没能笑出来,双目之中却已闪出委屈的泪花。

    蒙面客心中大痛,叫道:“快打开枷锁,放她过来。”

    陆海川背负双手,道:“你先交出孩子,我们必定放人,让你俩安然离去,绝不阻拦。不过下次若是再叫本捕碰上,却休怪本捕手下无情。”

    蒙面客心情激动,却又旋即宁定,盯着他冷冷地道:“我凭什么相信你?我若先交出孩子,你们不放人,又当如何?”

    陆海川拍一拍腰牌,面色一肃,凛然道:“你可以不相信本捕,但这块当今天子御赐的腰牌你总该信得过吧?”

    蒙面客看他一眼,又看看燕子飞,恨不能立时将她拥入怀中,咬一咬牙道:“好,姑且相信你一次。孩子在青阳城北门外十里铺村一户农家寄养,你们放心,我给了那农夫十两银子,托他好好照看,不得伤害孩子。”

    莫惊雷追问:“那农夫叫什么名字?”

    蒙面客道:“姓杨,叫杨林山。”

    莫惊雷对陆海川和田同知点一点头,道:“二位大人,在下去也。”说罢翻身跨上熊人杰的坐骑,一转马头,打马直向北门奔去。

    半个时辰之后,又飞马奔回,神色较之去时,已安然许多。

    陆海川迎上去问:“令公子如何?”

    莫惊雷飞身下马,拜谢道:“多谢大人成全,犬子已安然无恙,小人已将他接回,并已妥善安置。”

    陆海川这才放心,走到田同知面前,道:“田大人,孩子已经救出,你意下如何?”

    田同知明白他的意思,虽知这一次放虎归山,再想擒获这男女二贼,已是极难,但自己身为朝廷命官,既有言在先,当然不能食言,自贬身份。他想了一下,挥一挥手,命熊人杰开枷放人。

    蒙面客急忙迎上前来,扶住燕子飞,双目中大有怜爱之色。两人凝视片刻,相顾一笑,未出一言,相携相扶,直向小巷深处走去。

    莫惊雷看着他俩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呀”的一声,面向陆海川,左手便出两根手指,右手画了一个圈,神情甚是紧急。

    众人看得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莫惊雷神色微变,忽地转身,夹手夺过到场的一名弓箭手手中的弓箭,大叫道:“凶徒休走!”

    张弓搭箭,“嗖”的一声,闪电般向那蒙面客的背影射出一箭。

    那黑衣蒙面人听见背后破空之声,情知有变,蓦然回首,见一支快箭飞射而至,大惊之下,急忙侧身闪过。便在这时,莫惊雷第二支箭已然射至,直指他面门。

    蒙面客情急之下,把头一仰,箭头贴面飞过,“哧”的一声,正好将他蒙在脸上的黑布射落在地。

    蒙面客脸色一变,以为官府的人要反悔,更怕他再射冷箭,急忙抱起燕子飞纵身跃上墙头,飞身遁去。那墙砌得颇高,他飞上掠下竟如履平地,这份轻功,倒是罕见。

    但就在那块蒙面黑布落地的刹那,莫惊雷和陆海川的目光已飞快地自那蒙面客脸上扫过,两人脸色一变,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陆海川失声叫道:“燕三绝?”

    莫惊雷点头道:“不错,正是十年前就已经死了的燕三绝。我这一箭本无心射人,只想射下他的蒙面黑布,瞧瞧他的庐山真面目,以便日后追查他的行踪,将他捉拿归案,却没料到这人原来竟是燕三绝。飞天大盗燕三绝既然未死,那他夫妻二人又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找知府大人报仇雪恨呢?”

    两人对望一眼,沉思片刻,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异口同声地问熊人杰道:“熊捕头,知府大人过世后,他的府邸作何处理?”

    熊人杰怔了一下,道:“他的遗孀柳夫人怕触景生情,徒增伤感,已于五天前将房产变卖,搬回洛阳娘家养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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