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 他感觉自己如同魔鬼一样可恶-《香水与星河》


    第(1/3)页

    这件事确实是张子枫心里的一个痛。

    物资经营部开了不到三年,钢材彩电生意表面上看很赚钱,但搞关系的花销太大,而且花出去的钱死无对证,无从过问也不可核查,真正落下实来的利润很少。经营部从厂里拿货发出去,有的货款收不回来。到经营部关门时,有两百多万元应收款成了呆死账。厂里没法,只有把应收货款打包作价百分之五十承包给个人去催讨。单这一项的损失就达一百多万元。

    后来有人说,是内部有人与外部勾结,故意制造了死账的假象。迫使厂里折价后,死账立马变成了活账。货款就这样进了个人的腰包。这种事亦真亦假,张子枫宁愿信其假。如果是真的话,会越发让他感到窝囊。

    他叫汪什么的——经营部经理?李非问。

    汪新强。张子枫恼恨地说。

    他还在不在厂里?

    早不在了。

    他现在哪里?

    据说在武汉。

    他还算是一个有点本事的人。李非笑说。

    不是有点本事,是本事太大了!张子枫冷笑说。说着在桌面上“砰”地捶了一拳,把桌面上的茶杯烟缸都捶得跳了起来,发出磕磕碰碰的回声。

    一场罕见的大雪静静地下了一天一夜。直下得乾坤颠倒,天暗地明。早晨雪住了,又开始下雾;原本轮廓分明的景物像陡然丧失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李非的凤凰自行车在雪地里推都推不动,更不用谈骑了。他只能步行去上班。踏在松软的雪地上,听着脚下嘎吱嘎吱的响声,感觉像在音乐的琴键上倒脚,心情如玩童般美好。

    平安夜那天正好是周六,香水星河酒店的生意如钱塘大潮受台风叠加,所有消费场所爆满。第一次看到圣诞老人的孩子们感觉新鲜无比,一路追逐,讨要圣诞礼物。由于所有演员都是员工扮演,各岗位人手紧缺,唱诗班只是走了走过场。许多客人投诉:你们既然没有位子,为什么还要做电视广告把我们骗来?

    看见店里店外到处是人,李非高兴之余不免有些紧张。生意太火爆了。怕出事。所有的部门经理都在现场。不管前台还是后台部门的。

    马科找到李非,问能不能把为明天预留的圣诞礼品拿出来卖。

    可以。李非说,这件事由你们财务部负责。赶快去办。

    马科叫来几个人,把仓库的圣诞礼品全部领了出来。在大门外搭起一张桌子,不论大小,一律十元一个。在店前广场游荡的大人小孩们一拥而上,唯恐自己的钱交不出去,圣诞礼物买不到手。

    当晚,李非亲自填写了适合外卖的圣诞礼品,要马科安排采购员次日赶往汉正街补货。元旦过后,火爆的生意本应有所降温,但又来了这么一场大雪,把香州这个小城捂进了冰窟。许多没有供暖设备的餐馆旅店生意像凉水洗过一样冷清。人们像冰层下寻找一口新鲜空气的鱼群,成群结队向温暖如春的香水星河酒店聚集。香水星河酒店生意兴隆,天天都是一派忙碌祥和的景象。

    才走出三百米长的小巷,走上大街,李非便感觉浑身燥热,两腿也变得像绑了沙袋一样的沉重。路边有影子在移动,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他弯步过去,原来一个头戴狗钻洞帽,腰间系一根草绳的乡下人勾腰在移动他脚前的两只竹篓。

    李非辨识一下方位,这才意识到是到了菜场的门口。李非问卖的什么东西,回答是憨子(河蚌)肉。

    这么冷的天哪里弄来的憨子肉?李非问。

    河里摸的。买菜人抬起头,原来是一位老人。显然,他那严重褪色的狗钻洞帽已经有些年头,在被像鱼嘴蚕食的帽洞口,露出一张如仿真树皮做成的假脸。

    这天气下水摸憨子不冷?李非问。

    冷么办呢?冷郎(您)。老农苦着脸笑着。

    一共有多少斤?

    二三十斤。

    买多少钱一斤?

    老农的目光一会看看面前的客人,一会看看脚下的篓子,迟迟不肯说价。李非知道,他是怕说高了把客人吓走;说低了把自己吃亏。

    李非开玩笑说,放心,我不是收税的。

    冷郎这个哥哥又不买菜?

    老农还在试探虚实。是啊,买菜怎么篮子都没带一个?

    谁说我不买?李非说,我要是买就会给你全部买光!

    老农死鱼般浑浊的眼睛里陡然放出光来,像夏夜天边一道稍纵即逝的闪电。他提起篓子摄了几下没摄动,河蚌肉已经冻结成块。看着篓子心有不甘地说,要在平时买菜的人多,最少可以卖两块一斤。今天站在这里也冷,要的话就作一块五一斤算了。

    这种东西用量不大,两块还是一块五的价钱对李非来说真还无所谓。关键是能不能用。他说,我是香水星河酒店的。香水星河酒店知不知道?回去我跟厨房的师傅商量一下,马上会有人来跟您联系的。您就在这里,不要换了位子。

    离开了老农,李非敞开棉袄加快脚步向酒店走去。白雾重重,面前总有老农从破旧的狗钻洞帽口露出的那双眼睛:那双眉毛花白,眼皮耷拉,眼袋干瘪,小心多疑、分明内心苦楚还不得不装出笑来的眼睛。

    记得去年的一个礼拜天,他和他的经理们去河里游泳。有人脚下踩到河蚌,于是大家一窝蜂地摸起河蚌来。最终一共摸得二十多斤,足足装满了一只塑料桶。

    带回酒店,华敏让向尚辉做成憨子豆渣煲,请大家去品尝。见桌子上连汤带水才一碗,有人问怎么只有这么一点,华敏解释说,憨子这东西折耗最大,一大桶也只能做出一小碗的熟料来。李非心里盘算着:这老农的两篓河蚌肉只怕要用一只小船的新鲜河蚌来加工。

    李非到达酒店,见华敏正在员工通道口跺脚上的雪。两人一起上楼,李非说,正好要找你,憨子肉怎么弄才好吃?

    华敏说,当然是腊肉豆渣憨子煲。
    第(1/3)页